华不再扬

第十七幕

冯宪君心浮气躁，险些把手里滚烫的小资咖啡给洒了。本就与他本人的气质相违和，这副隐忍到尽头即将爆发的样子，惹来周围顾客的频频回顾。

明明是对方有求于他，他才应该是摆架子晾上人一两个小时再姗姗来迟的那个，谁料想情况完全颠了个倒。

这叫个什么破事儿。

一身便装的叶修低调而来，休闲轻松，气态出奇的佳，单肩上挂了只双肩包，像出门度假的青年。他进门后径直来到冯宪君对面坐下，早就窥测好位置一般，实际上可能是源于一段时日不见，冯先生头顶亮度更添一筹，显眼得很。

“在这儿谈，不要紧吗？”一落座，他就貌似很关心这场谈话的机密性。

冯宪君翻了个白眼：“内容都在白纸黑字里。”

叶修接过一袋资料，唰啦啦一翻，大致有了数。不光是对纸上图文并茂的详尽内容，也针对冯宪君先前交予自己这项任务的目的。

他喝不惯咖啡，在服务生前来询问时点了杯锡兰红茶。公共场所禁烟，看文件时叶修习惯性地从兜里摸了支烟出来叼嘴里，却没法点燃，只能翻来覆去咬着滤嘴。冯宪君观察揣测一阵，把这番动作归结于是他为此焦虑的表现。

他便适时提出：“这些也是他们刚查到的，你也看清楚了，你要独立完成任务等同于玩命。其实早点向那位低个头，服个软，哪儿还会有这些麻烦事扔你头上呢……”

可麻烦事就是老冯同志故意安排到他头上的，美其名曰费劲心机争取来的将功折罪的机会。

目光骤然从纸面上抬起，收起了私下里一贯散漫的态度，似箭飞贯。

烟头上分明没有一星红火，也没有常日所见的轻烟缭绕雾气腾腾，却仍旧耳闻一声似是而非的轻哂。冯宪君理应是见惯了他这副态度，早生出了抗体，结果这一声明明不重也不刻意像幻觉的笑，偏偏像根刺扎中了心脏瓣膜，浑身陡然起了一个激灵。

“真贴心啊，冯主席。为他考虑这么多。”叶修敛下目光，漫不经心地夸奖道。

被揭穿了，听到赞美也高兴不起来，冯宪君呵呵地干笑两下，迟疑道：“所以小叶啊，你的意思是？”

“我单干啊。”

叶修甩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冯宪君接收讯号不良，顿时一个窒息，险些岔气。回以炯炯如炬的干瞪眼：我不懂，真是无法无天的疯子。

叶修号称单干，当然不会真傻到单枪匹马。战场上可以单兵作战，完成分支任务，这回要解决的事却得顾及方方面面，事前必须勘测完整情报。有了一阵子的准备后，叶修试图找回几乎人间蒸发的黄少天，怎么call都杳无音讯。他那间出租屋已经许久没染上另一个人的新鲜痕迹了。

满腹心机的小孩仰仗身份设法入侵他周身领域，一登堂入室便躲上主人的床依赖他的气息自-渎，在最难耐、最无法自抑的瞬间，虚虚朝向镜头外的方位投来一道意味暧//昧的眸光。

按照提点，叶修在复盘时才发现这一细节。

发//情期还未过去，又跟到自己身后，出入危险的酒局。

是该给五星好评，是该服输，心服口服地。可小破孩撂下一句类似宣言的话语，撩完就跑得无影无踪，实在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叶修不得已特地亲自走了一趟蓝雨，喻文州态度模糊，始终不愿透露黄少天的去向，甚至一点细枝末节的线索也没被挖到。但最终极为豪爽地出借了一组战力：郑轩领衔的弹药专家小组。

负责拆弹和爆破，替叶修铲除障碍——此次行动需要收缴的是越境偷渡来的大批量违禁军火，稍不留神就会被反杀，一人单抗一个储备精良的军火库，结局只可能是被打成肉筛子。

开作战会议的时候郑轩险些跟不上叶修的战术思维，乍一听是那种用冒险出奇制胜的路子，但叶修否认了，他求的只有稳和成功。

郑轩倒抽一口凉气：“可是就叶神你一个人……实在太夸张了吧！组织上面脑袋也……？”

郑轩这不是感同身受，他是急别人所不急。当事人仍好整以暇地，轻飘飘落下一句：“咱们要是被组织监视着，你就完了。”

郑轩赶紧捂严嘴巴，再不敢瞎吭声了。

“那现在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了。”散会后叶修把郑轩单独留了下来。叶修滥用私权，用的依诺科技的会议室，让郑轩他们都穿得西装笔挺人模人样地来与会，假装是一场商务会谈。完了又请秘书领了组员前去享用精致丰盛的下午茶。郑轩不光没得享受，还遭受了严重的人身威胁，世界待他过于残忍了。

“……什么啊？！”脚脖子一歪，郑轩狼狈地跌坐回椅子，怀疑自己听力故障，要么叶神脑壳坏掉了，被戏精附上身。

叶修却并非要演什么反水无间道的戏码，他自有他的目的。

“少天离开前说是接到新任务，是很麻烦么？到现在还没见他完成。”叶修姿态随性地立在会议桌前，像是不经意想起了这茬才顺口问的。

字音都滚到了嘴边，急刹车得很辛苦：“……还行，还行吧。对黄少来说不难，就是需要花时间。”

“虽然我们隶属不同机构，不过我暂时相当于自由身，关心一下组织分派给我的搭档是应该的，也不存在什么逾矩是吧。”

“呃，是的，没错。”

“花费大量时间，这就是任务难度的体现了。他真没提过需要支援？”

“叶神你这边才难吧还支援什么……”郑轩忍不住吐槽。

“你不否认？”叶修截断他，用上了诧异的口吻，并且趁机“旧事”重提，“哦，对了。会议室的录影我是销毁呢还是留存呢……”

郑轩：“…………”

结果被强制要求隐瞒的内容基本都流了出去，叛徒郑轩欲哭无泪。不仅如此，叶神的好奇心还包括到了以前。比方说他用废话扯了一堆，兜了个圈子才问到的：“少天是不是从以前就一直敌视我，视我为心头大患？”

问的时候他已经回忆起来，老魏曾经爆料过，丫屋里还贴了他照片的。估计夜夜在灯下欣赏。

叶修这问题抛得挺有水平，不得不承认，郑轩是被他唬到了的，生怕队友言行过分嚣张惹到大佬，建立不该有的仇恨，连忙一改随便懒散的态度，及时帮忙澄清。

收获不少有用情报的叶修，在当天午后，终于成功堵到了匿迹已久的小朋友。

推门而入的瞬间，门内的人已经机警地绷紧了背肌，手腕上青筋凸起。然而身体条件受限，他顶多手头攥到了卸除在旁的枪套。

叶修上上下下将久未见面的人打量了个遍，看他尽管额头上绑着雪白的绷带，脚捆得严严实实被迫抬高，眼里却依旧闪烁着生龙活虎的光采，琥珀色的瞳光褪去剔透的润泽，转而折射成可以杀人的利刃。

一见是他，防备卸下不少，不过是极短暂的。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状况，和离开前拍拍屁股分外潇洒的豪言相较，实在尴尬得登不得台面。

这家医院是军用，私密性很强，非战时需求不多，因此审查分外滴水不漏。叶修为了混进来费好大劲——他证件早被上头扣下了，不常露面刷脸不可行，只得仰赖郑轩同志帮忙偷渡。方式不够有光彩，但站在黄少天跟前的突然亮相够具震撼力就行了。

话痨如同被禁言了似的，一下子找不着发声的调，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受惊的小动物……在叶修失笑地弯起嘴角时，黄少天重新变得正经严肃，安之若素地躺了回去，偏过头冲他眨了眨眼：“你怎么有空找这儿来了。”

“联系不上搭档，怕你被拐卖了呗。结果知情人说你是老战士翻车。”

黄少天面露窘色，嘴硬得不大自然：“这，只能说运气不在水平！”

“所以拍拍屁股走人前应该摇个签嘛！”叶修说着风凉话，上前检视。小腿被绑得粗了一大截，不知道有没有伤及骨头，额发因绑带而凌乱，露出来一些琐碎的已经淡化的划痕，好在额头绑带就薄薄一层，看来没伤太严重，不至于闹失忆。

黄少天对于自己做过的事还是能勇于坦诚面对的。留言几乎把多思所想都完整剖了开来摆在炙热的光下，按照原本的设想，凯旋而归时他会直接杀上门，揣着手靠门框上问叶神究竟让不让泡呀。

再完美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老天不长眼，让优秀的猎手惨遭滑铁卢。叶修没具体问，不过能根据郑轩含糊浅薄的印象及形容大致拼凑出个真相来：

据说他执行任务时把全身汗腺都封闭了，冷静自持得像一尊冰冷雕像。听从指令成功完成狙击，百米开外，子弹正中身负炸药的绑匪额心，强悍的冲击力推着死人仰面倒下。黄少天刚嘘出一口紧绷的呼吸，背后竟受到偷袭，闪身躲避子弹的刹那间汗水出闸般争先涌出，霎时全身被浸透，手脚同时失控发颤不听使唤。

能攀越过死亡深渊，绝对算是奇迹了，也是他身为王牌特警的能力过硬，才经得住在死亡线边疯狂摇晃的可怕考验。

喻文州亲自出马封锁消息，医院里但凡知情的从上到下大约都被正经敲打过了，而郑轩并不清楚这些内情。

黄少天应该是为了不泄漏信息素给自己下了剂猛药。叶修心知肚明，以黄少天原本的身体特性，即便处在发//情期，受到的影响和被发现的风险都十分受限。是在和叶修深入接触以后，黄少天赖以生存的特性才彻底失衡了，靠临时标记也难以压制。

试图隐瞒，隐瞒又未果，然而都到了现在这骑虎难下的地步，他仍然未肯明说。叶修发现自己摸不透这小孩的想法，难道不该把事实摆出来敲打自己？无奈极了，又莫名多了层怒其不争的心情，天真和甜蜜交织成一股无法形容的源流，偷偷浸润到他心口凝结。

最后轻轻叹了一声。

“是想说我幸运E吧。”黄少天鼓了鼓腮帮子颇有意见地嘟囔了句，他还没什么威慑力地威胁，“我劝你做人有点良心哈！”

秀气的眉毛挑得高高的，那上扬的弧度显得俏皮可爱。

被指控没良心的人干脆走两步上前，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惊讶中掀开身上的被子，自己一抵膝盖跨了上去。

黄少天傻怔怔地望着他，完全失语。炙热的体温不容抗拒地贴上来，热度似乎传染到了耳际，一眨眼就烧红了。

他下意识伸手捂了捂，不知道根本藏不起来，叶修垂眸一笑，感受着指腹下绷带粗糙的纹理，鼻腔里呼出的热气衬合着咫尺之距的胸膛的震动，忽然凑近下来，恍然间就在额头上烙印了一簇火焰。

抚着后脑的手指一顿，拉开一点距离后叶修贴着他泛红的耳垂，像获知了什么不可宣扬的秘密一般，用气声悄悄问：“咦，你的头发是不是被烧秃了一块？

“……”

黄少天一口气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能请你滚出去吗？”

*

TBC

会不会有医院play呢（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