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4.

叶修坐回来，把剧本摆桌上。看到黄少天眼神直直的，感到好笑：“你怎么了，有这么讨厌么。”

黄少天回神：“不是，没有，我很喜欢啊。”层层递进式地全盘否认。

叶修总觉得他的反应和表情都透露古怪：“讨厌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制片会掐你脖子。但是友情提醒啊，钱已经进账了。”

“……”反正造型的事，还有机会再争取的。黄少天被哽了一下，一时忘了刚才那瞬间带来的震慑，顺口接道，“放心，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像我这么敬业又有追求的演员，当然是会卖力拼搏尽展所学一直到杀青那刻的。”

道理是没错，可在叶修听来滋味可不对劲，怎么就让他咂摸出一种实际是“养熟可宰”的哀戚意味来了呢？可他只有略弯嘴角，拿了一支烟干巴巴咬嘴里，点头道：“加油吧，你们那个演技班的名声好坏全赖你决定了。”

挖坑给自己跳的黄少天认命地翻开了剧本。

 

两人就着接下去的行程细则聊了聊，大致对了一遍，叶修忽然起身穿去套房隔间，一声轻弱的“咔”似有似无擦过耳际。黄少天早觉得他该耐不住烟瘾了，一直在等着迎面扑来烟雾，没想到叶修无动于衷，愣是屏足了这么久。那截滤嘴可能都叼烂了吧。

没有人会喜欢老烟民冲着自己喷有害气体。

但在星火蹿上纸卷的刹那，随着老烟枪那一下漫不经心似的呼吸吐纳，条缕纤细的烟丝顿时波涌而出，如波泛如流云也如雾山青松，霭白一片缭绕不休。他人身在其中，窥之面目就仿佛邈邈难觅了。

假如手边有镜头，自己应该会很乐意将这一幕拓上胶片。

因而黄少天觉得，他是不讨厌叶修在他跟前抽烟的。叶修从前也没有这么小心翼翼地避开过自己，也就保持了点距离，抽烟抽很凶的时候曾被黄少天撞见过然后冲过去抢下来掐灭。现在这是整的哪一出，吃错药了还是良心发现了？近来出现在叶修身上奇怪的点不止两三处。

总不能是更年期提前了快二十年。

黄少天很有良心地将这个可能性先行摒除，决定找机会再找当事人盘问个清楚。窝座椅上将剧本粗看过一遍，想起给郑轩发条讯息，打算问问他昨晚后来的情况。

没多久郑轩发来回复：“啊？昨晚……就东家分房间啊，我带你上去的，后面叶哥来了，正好我家不远就先撤了。”

黄少天抓到关键：“他半夜就来了？”

郑轩对“就”字莫名：“嗯，看上去前头在忙。”

黄少天：“哦，你继续睡。”

郑轩无语地关掉消息。已经不早了，他虽然容易犯懒上进心不足，可也不至于沦落成没事就瘫到大中午的人设。黄少天这是安装了假冒伪劣的千里眼吗？

黄少天对着剧本上的文字眯起眼睛，动用脑细胞默默搞他的推理。时间磨过正午时叶修回来了：“晚上再用功不迟，走，先去填肚子。”

黄少天起身：“感觉才刚吃过。”

叶修右边眉毛一挑，黄少天就心颤：“读剧本也消耗脑力的，你刚在看小说吗。”果然赶来上嘲讽了。

“理解就留到之后吧！你自己说的晚上再用功，夜深人静时情感充沛有助于深入理解。”黄少天反驳，“我们现在方便出去吗？”

“媒体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可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需要低调。”目光对着他上上下下扫荡，饱含深意。

叶修摸着下巴思忖：“也对，有布蒙面吗？”

 

很遗憾一定没有。其实叶修有开车来，他们可以从地下车库悄悄溜走，只要没有闲出病的狗仔坚持蹲在那种阴暗的地方。

走向电梯时从叶修口袋里传来铃声，他看到来电号码时神情有一丝无奈流露，接起后有一阵没说话。

黄少天按下“B2”键。

封闭下坠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举一动一声都会被感官自动放大。可能是觉得他听不懂，叶修态度坦然毫不避讳，无奈地给致电人授课：“您是哪个流动摊位上买的娱乐报纸啊，那都是闭着眼睛瞎写的，怎么能闹腾怎么来，您就当笑话看吧。”

“您也信信叶秋啊。”

“叛逆？有吗，那小子最近工作不是都完成得不错？”

“总之别为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操心，以前不是见得多了去。您也老大不小了身体要紧。从圈里退下去后怎么感觉智商也倒退了。”

对面似乎气得吹着胡子挂断了电话。

正好“叮”的一声，进度重叠了，到达目标楼层，电梯门重新打开。

叶修收起手机，给这段小插曲解释：“……我们家老头可能不小心看到偶像八卦，有点闹脾气。”

黄少天干笑：“……看不出来，你爸挺会赶潮流。”

真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临时胡编乱造了一通吗！但他能怎么办，眼下只能装聋作哑啊！想了想只好再尴尬地补充一句：“那你多劝劝他放宽心，他偶像也许对名声看得不太重的，完全不会在意这种无良报刊。”

 

饱餐完午饭兼下午茶，叶修把黄少天载回公寓，被要求在楼下等待片刻，不一会儿黄少天噌蹭又兜了回来，敲下车窗，抵着门探头进去，把一样神神秘秘的东西交到叶修手里。

“脸上蒙布你可能会遭到举报被当做变态抓起来，用这个吧，送你了不必谢。”

“跟着你不仅吃香喝辣连用的都不用愁。少天大大快更火吧，带着手底下的我们飞更高。”叶修笑着挥挥手里那副新得来的墨镜，摇上窗，等黄少天退开几步，换挡松开刹车，转眼视线里只留下来截车屁股。

 

隔天要进行拍摄的广告正是为了这家墨镜品牌，对方送了全系列给他们敬业的代言人，即便次次换要轮用一遍也需很久，摆家里有种古代帝王后宫三千不知该找哪一位美女的慨叹。拿来借花献佛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或许不久后他朋友手里就人手一副了。

过完冬就是暖春，走到春季的尾巴盛夏产品的广告就可以投出去了，时间来说并不嫌早。选择棚内拍摄完全是气候因素，很正常，但黄少天不能理解的是台本上的内容，为什么一个墨镜广告要求他泡妹呢。

 

摄制组紧锣密鼓地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化妆师在他脸孔上细致收好最后一笔，又强迫症似的再次拨弄起他的头发，一丝弯曲也不肯放过。

这次同他搭档的是一位身材火辣面容立体的女模特，有过丰富的广告拍摄经验，黄少天盘算着一会儿让他家轩仔悄悄去瞅一眼了解情况，比如有摆垫子吗，高度怎样。

让一个身高176cm的男孩子去和一个178cm的大姐姐谈情说爱，他超想立刻找统筹谈一谈。看是否无意间得罪过这位大佬。

黄少天对着短短几行字挤眉瞪眼，焦灼不已，苦恼万分。

郑轩给他出主意：“要不我去问问陈小姐现在方便吗，你俩先对个戏？”

黄少天听完脑筋就歪了下，新思路开辟后眼神一下亮起来。郑轩被他盯得心慌，突然只想抱头逃窜了，果不其然没有被放过。

“就试一下！一下就可以。”百般诱哄。

“我不行的……”

“你要相信自己就是明日之星，这只是个小case绝对难不倒你的！”

“我想起来还有事需要打点我先走……”

“试什么？”突然加入的这个声音十分耳熟，黄少天不假思索替来人解惑，“就是两个人贴身靠很近，让他动手把我戴着的眼镜勾下来一点，两个人再眉来眼去一会儿就可以找角度低头了，不过摆个姿势做个样子又不会真亲上……嗯？你怎么又不打招呼突然跑来了。”

黄少天稍一偏头正好看到叶修，进入暖气充足的室内，他将大衣脱了挂在臂间。

叶修看了看他，嘴角古怪的笑意让他心里发毛。

“我记得人家姑娘好像挺高啊。”

“178呢，比黄少都高了。”

不知道郑轩这算耿直实诚呢还是蓄意报复，黄少天觉得膝盖很痛，脑子同时“身残志坚”地飞快转动起来，思考怎样才能把叶修的嘲讽给实打实炮回去。

“那正好，你看我怎么样？”

“……”

 

郑轩还是头回做这种活。他被要求呆在一边用他的眼睛替代镜头，帮他俩看站位和角度，提醒调整。跳过前面看对眼的戏码免得一直笑场，直接从亲密戏份开始。

叶修现在走的什么邪魔歪道啊，根本摸不出来套路，阴谋味道太重了吧。

腹诽完毕，他坚持站在一块不晓得从哪个角落搬来的小箱子，增高不用多，能压过叶修就足够。

“黄少，手要搭过去，搂在大概是腰的位置？”郑轩对着台本总结指挥，叶修捉过黄少天的手往自己腰后面绕，“你这样慢的反应的当心一会儿吃批评。”两人的脸距离又近了不止半点，叶修压低声一本正经帮他指明缺陷。

“黄少记得一会儿看着人要抛媚眼哈！”

“那叫眉目传情谢谢！”黄少天忍不住扭头朝边上愤怒地指正一句，被叶修扳着脸挪回该朝向的方位，“开小差也是失职的。”

 

被迫熄火，刚准备调整面部表情，防不胜防就被叶修微微仰头着伸手上来，食指勾在墨镜中间，将它慢慢带下，黄少天忙随之略低下脸，深色镜片后一寸一寸露出来一双饶有意趣的生动含情的眼睛。

反应可以说十分迅速到位。

能让桃花遍地开的青春痞气的笑容出现在半抿半挑的弧度之间，唇缝中半颗尖锐的虎牙隐约可见。气氛、神情、姿态都恰逢时机，黄少天抵在叶修身后的手微微朝前用力，毛衣柔软又粗糙的触感无比明晰，为神经添了一分若有似无的颤栗。

两人身体中间只留下一条线的距离，从旁看来几乎是牢牢贴合。

是时候了，黄少天记熟了第一次看台本时脑中就演练过几遍的动作路线，顺势偏转过头，角度和距离的变化让他的视线落足在叶修的侧脸。沿着轮廓折转下去，就是棱角分明、隐含调笑的嘴唇。

-

郑轩大大：天然基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