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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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楼，石阶下积水很深，水流漂着打旋，厚重的雨幕从垂天积云笔直朝地面砸，水波浩渺，浩浩汤汤。濛濛水汽扑人，近距离时感触才足够鲜明，黄少天发愁地看着手中那一柄黑伞，“还是等雨小点吧。”转而领着叶修往公司右侧行进，拐过个小弯，在一家星巴克艰难寻到了两个空位。肩上都湿漉漉的，衣料重而起皱，邻座的女生好心递来纸巾，大致擦了擦手和公文包后，叶修正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摩卡走回来。

“广州的暴雨也是蛮厉害的。”

黄少天拿起杯子，纸托传来热度：“肯定是你的错啊，想也不用想。心脏得老天也拜倒，你一来就砸雨欢迎。”

可左等右等，雨势依旧磅礴，天色始终这般灰暗，要不是肚子准时叫唤，还以为等待漫长到已经抵达深夜。只好又去贡献营业额，一人吃了一块乳酪蛋糕。店里顾客来来去去，地板全是湿脚印交错，目测再待下去也是无果，稍微填了下胃，黄少天做好了决定，口吻尤其严肃地采访叶修有觉悟否，但叶修还没回答呢，黄少天把人拽住了就往外拖去一起冲锋陷阵。气候恶劣时的交通路况总是恶劣至极，两人弄得都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才拦着了一辆肯救人于水火的空的士。

“你怎么会有这个？”

叶修好奇打量过公寓格局，在客房内的书橱前驻足。黄少天是离家另租的公寓，一个人住，因而面积并不算大。黄少天把雨伞撑开摆在露台空处，拽了干毛巾擦拭，走回来两步就看见叶修进了客房，跟进去后听见他发问。里面收拾得还挺整洁，容量颇大的书架上半整齐半凌乱地摆满了书、杂志和一些杂物，叶修眼尖，在一叠电竞杂志旁发现了并排摆放的两只手办。

毛巾落回后颈挂着，黄少天不知道是在努力回忆，还是思索措辞，眉间隐约起了褶皱。

夜雨声烦自不用说，他想要多少有多少，各时期版本全不在话下。重点是站夜雨声烦身旁的那位。

黄少天给出无比顺溜的说明：“哎呀你说君莫笑的手办？还记得不当初说你这挂审美奇葩太难制作，联盟特意把样品送过来让我鉴赏过，问我感想，虽然诚挚地抒发了真情实感，结果后来成品顺利量产了居然。神还原，审美正常的人们应该都不会买，我就想啊作为你的朋友，怎么着也得捧个场，帮你破了零鸭蛋的悲惨命运，这就是可歌可泣的兄弟义气啦。”来龙去脉讲述完毕，有理有据，自己都找不出任何可反驳的缺口。

叶修：“……”

黄少天还来劲了，大方开橱门：“看我来给你演示一下荣耀手办的正确用法啊。”

叶修被他这一出弄得小震惊了下，黄少天头发还略湿着，擦拭途中无意间分成一绺一绺的无规则乱翘，眼下刘海微微中岔，露出的饱满额头上沁了些许水珠。房间里的灯光静悄悄地打亮他的轮廓，叶修在旁边看他低头把玩得尽兴，眼中透出纯粹的孩子气。

慢一拍地想说不用，黄少天那边已经完工。

平心而论这个君莫笑确实帅气，四肢的动作线条异常流畅，黄少天嘿嘿笑着“啪叽”一声将它按趴下去，肢体的姿势令它以神奇又滑稽的样子维持住平稳，叶修无语，他想他能够预测到下一步了。果不其然。黄少天嚷嚷着，一边制造出来夜雨声烦抵着橱壁、一脚踏在君莫笑身上的恢宏景象：“完美演绎手下败将的意思！如果当时大家都能懂，销量何至于如此惨淡。”

唏嘘不已。 

叶修不置可否地摇头，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就是否自欺欺人这点又可展开八百回合大战。黄少天谴责称逞口舌之快没意思，有本事实力说话竞技场走起，只听前半句叶修还惊觉莫非他准备洗心革面不再话唠，等听完才知道是自个儿想太多。至于面对面和黄少天打竞技场，他是来这边工作的，总感觉折腾不起，遂无情拒绝。

没把人赶出家门，黄少天自认特别善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套新的换洗衣物，丢给叶修：“你箱子还存我们公司那儿吧，我明天下班帮你带回来……别用手抹了，淋成这样干脆先去洗澡吧你。”

那套新睡衣叶修穿着偏小。毕竟黄少天是按照自己的尺码买的，两人身高其实相差无几，所以只能说明一个本质：叶总监好吃懒做，妥妥是太胖了。

天色依然很差，可显然要比之前好上很多。再稍晚些的时候，本就经不住考验的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还得发愁晚饭问题。黄少天抄起一堆外卖单扔给刚从浴室里钻出来的叶修，让他瞅瞅有没有感兴趣的，结果他也决定不下来，窗外大雨瓢泼雷声阵阵，这种情况喊外卖也呛。“算了，之前还有剩点材料在冰箱里，还是自己起个油锅。”说到一半接触到叶修投来的视线，差点炸毛，“简单的炒饭又不难你什么眼神啊，放心吧祸害遗千年吃不死你的。”

抽油烟机开启轰鸣，叶修隔着嵌在门板上的玻璃往里头瞥了一眼，黄少天像模像样系了件围兜，正用筷子夹起浆好的牛肋排放入锅里煎，油水在躁动迸溅，他时不时跳闪开一些，表情挤眉弄眼的，叶修不由失笑。架势还可以啊，单身汉技能至少都点亮了，质量另说。

隔了半掩上的门和他说话。

“这是经常自己在家开火练出来的？”

虽然吵起来比炮仗还厉害，可偏偏无缘故地想听见他的声音。

黄少天在沸油翻腾间捕捉到了叶修的声音，扬高了音调：“那当然，独自打拼的不容易你应该不懂吧。叶氏是你家的产业？靠我还以为你除了打游戏一无是处呢，居然没整垮业绩。话说回来，大前年还见你领国家队出征邀请赛，怎么不继续做这活啦。”

“这两年没继续办，可能会有大动作要酝酿，我闲着就被叫回去帮家里的忙。我爸叛逆，不肯走我爷爷替他铺好的前途，和我妈一起吃烂咸菜打拼很久才搞出来的建筑公司，其实家底可薄了，没法跟你工作单位比。”

叶修的谦虚黄少天向来是听了也当没听。

“那次啊，老实说很可惜，没拿冠军。我要是去了，说不定就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呢，走上职业生涯巅峰！”

“‘如果就’的假设你也好意思多吹。”

“靠，补刀啊你！确实没有如果。”黄少天把煎好的牛肋排夹入盘子里，接着在空碗沿打蛋，熟络地飞快搅拌蛋黄蛋清，“我想想，那会儿干吗来着……现在扯这些也没意思，总之就是错过了。”

“接着再打了一个赛季你就选择不续约直接退役了。”

“打满十年了，比你的九年多厉害。”

“咦，没想到少天大大视我为榜样的啊？”

“你这做的什么阅读理解……”黄少天失语，“其实我觉得十年竞技打挺满足啦，作为战队王牌核心拿冠军有MVP还经历了首次世界赛。”

叶修没有点评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开始催促他速度点，要被饿扁了，黄少天咬牙切齿，这个吃白饭的居然还来劲了。

“火候不好，煎老了。”两人在桌边坐下。抢在叶修出声之前，他自己在咀嚼后煞有介事地先自评一番。

叶修淡定点头：“你清楚我的牙有多辛苦就好。”

黄少天举着筷子狠狠一夹，嘲讽道：“叶总监的牙也太矜贵了，怎么没一口全蹦了啊。”

牛肉是缺乏韧劲，炒饭的风味却是不错。叶修真诚赞扬他，他倒分外谦虚，说是吃腻外卖的产物，结果连这个也吃腻了，每天愁吃的，都快愁秃他了。

叶修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头顶，和发际线……

黄少天冷不丁呛到喉咙，口齿不清地艰难辩驳：“是比喻！精湛的比喻，懂吗！”

饭后黄少天跟大爷似的盘起腿霸占了沙发看电视，一堆脏碗脏筷子搁在水池子里，黄少天给倒完洗洁精，豪爽地将洗碗工的活计全归叶修了，美其名曰可以免费帮助他饭后消食，于是那件围兜辗转去了叶修的身上，黄少天一直笑着退远盯看了很久，“咔擦”一声举起手机拍照留念，态度正直地走开关上厨房门。

新上档的电视剧极其的烂俗狗血，时不时伴有滚滚天雷，水果盆都接不下满满的槽点，黄少天把下巴压在抱枕上，面部表情夸张，一会儿哈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愕然无语的，叶修坐到了他边上的位置都没留意到。

私下里没个正形，帅不过三秒。这点特质，好像无论过去多少年，都雷打不动。

叶修觉得欣慰，黄少天要知道了估计得揍他。

黄少天手撑着额头不忍再欣赏画面之美，转头瞥到叶修也在看他，眨了眨眼，两秒钟后没忍住狂笑，叶修：“……”。黄少天连忙伸胳膊去茶几上捞了两张纸巾，动作豪放“啪！”地直接按在叶修的鼻尖。叶修大大要是垫过，这就完蛋了。幸好叶总监长得丰神俊朗英俊威武而且自从不当死宅男后气色颇佳大长腿一米八就连思密达也会咬手帕羡慕嫉妒恨。黄少天这一记猛力袭击颇有偷报私仇之嫌，叶修捉住他手腕，眼含深意，但黄少天无辜脸，君子坦荡荡地指出：“你鼻子上沾了洗洁精泡沫，真的。”

他露出在袖口外的一截手腕上也隐隐透着一丝洗涤液的气味。甚至掩盖掉了黄少天所习惯的、常用沐浴露的味道。

松开手，得到答案后叶修尝试自己解决，黄少天旁观半天觉得忍无可忍，居然都沾到额头上去了也是厉害。重新抽出张干净纸巾，不容分说扳正过来他的脸，帮他擦掉。

擦完后溜：“我去洗澡。”

叶修看着他从盘坐到突然跃起再跳下沙发，一气呵成地跑没影。

长途劳顿，风尘仆仆从北京赶来广州，正撞上暴雨倾盆，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疲累。黄少天钻进浴室时叶修按了按额头，打了个哈欠。等黄少天钻出来吹干头发，他实在忍不住了，而且第二天要早起做正事，必须养精蓄锐，通知完黄少天后就一骨碌爬上客房的床，闭眼睡了过去。

黄少天也想睡觉，但翻来覆去不知多久，还是再爬了起来。将笔记本中所列的工作项目阅览一遍，无事可做，鼠标瞎点随兴打开了个网址，飘在论坛首页的第一个帖子前还挂着新发布的标识，回复量却已经颇为可观，标题是：喜欢的人就睡在隔壁房间，离好近，怎么办？！

黄少天：“……”

纯属手误，黄少天把碍眼的论坛点了叉，依然百无聊赖。手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下，操作鼠标转而登陆进自己的邮箱。他莫名顿了一顿，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特别想要看的东西，只是制止不了继续拉动进度条的手。

他看了一眼发件箱。

主动发送的邮件数量不多，基本上都是些工作上的事，和家人的交流，还有以前身为职业电竞选手时和队友、蓝雨总经理、同行们的信件往来。当然其中也不乏他最热衷于约PK的对象。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月份底下，一封长信还静静躺在里面。既没有被他删除，也没有人给予他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