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only
[叶黄]声声不息 11-19
Act.11
枯蜷的梧桐叶片落在柏油马路上，车辆往来频繁，轧过叶片后变成了薄如蝉翼的金箔，深深镶嵌入纯黑的沥青。疏密斑驳，仿佛浑然天成的装饰物。即使冬日阳光温厚含蓄，也旷日闪烁着。
好看归好看，这并不妨碍张佳乐到地方下车时臭着张俊脸，他的心情太不美丽了，一路上连撞的近十个交通信号灯统统是红色，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十分幸运。张佳乐迟到了，他可以真诚向工作人员道歉，但他就怕遭林敬言念叨。风风火火地跑进电视台大楼里，就见脖颈里绕着的那条红围巾火一般蹿走，底楼工作人员都没瞧清楚是谁呢，嗖地就没影儿了。
后边是张佳乐的助理，跟司机打过招呼后才走进来，携了个大包。工作人员与他对望一眼，“……”诡谲沉默一瞬，最后手指了指楼上方向。
助理不知多少次的淡定感叹：“唉？他蹦得可真快啊。”
工作人员：“……”
程序还是得走着，那年轻的小助理掏出胸前挂牌来，是电视台之前给发的，避免被不相干人物混进楼里。名字那行写的是宋奇英，来自霸图。工作人员接收到讯息，本来瞧着小年轻亲切，蛮想多搭讪几句，想起刚张佳乐大神方才形如鬼魅的速度，还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放人，让宋奇英直接乘电梯上去。
宋奇英就不紧不慢地走进金属箱子，按下楼层按钮。
等上了六楼，才发现走道中节目导演和张佳乐侃得正欢，脸上分毫郁色不见，明明相较约定时间差了有半个多钟，没有生气就谢天谢地了，居然还喜笑颜开的。
他好奇问了周围才晓得，原来像先前排演过一样，多数人都还没到，纷纷致电表示堵在路上。张佳乐还算是早的那一拨。
林敬言很快就赶来了。宋奇英隔开老远冲他颔首，示意没事。
张佳乐无聊，眼珠子一转：“小宋啊……”
林敬言打断他：“别老想着胡乱支使小宋，人家没这义务被你调戏。”
张佳乐目的被识破，当然没恼，就是有些许不甘心，“我就是想慰问小宋一下不成么？来，给你小奖赏，自己楼下买杯热抹茶喝喝啊。”他笑得慈爱，颇似十分关照小辈。无视林敬言瞪过来的目光，继续道：“然后顺便吧帮我也梢一杯。”
林敬言抬手就在他后脑上不轻不重捶一记。
张佳乐抱头忧怨状。
宋奇英二话不说就接下这个奖励。张佳乐看着少年人瘦削有力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道尽头，眨眨眼，推一下身边老林，“这家伙真是霸图未来的……？认真劲儿是跟老韩挺像的，让从做小助理开始实习就怎么使唤都成，但是这脸蛋这脾性这作风……完全就……”
林敬言摸摸眼镜脚，道：“像张总监。”
那三个字一出来，就如同触碰了禁咒，张佳乐几乎是同时就抖了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沉默。
张佳乐：“哈哈哈。”
林敬言白他一眼：“并不好笑。”
张佳乐说不出话来了……在宋奇英归来后，他就捧着热烘烘的纸杯子，跟着导演去到会议室，长桌边三三两两围坐了一批人，是制片组，以及参加的几位明星。其中有个身影张佳乐一看见就乐了。
炙手可热的新人，嘉世一上来就把人直接往神位上捧。也不怕掉下来被耻笑。网络水军雇了大批专门挑衅叶神粉掐架，这是脚踩着叶神为他缔造声势呢。发布到网络、报刊的通稿上胡吹一通，上天入地的不着调，吹得都能开花了。毕竟原本是打算捞去作为叶修接班人培养的，花费心思海了去了，可现在的话，估摸着陶轩头发都快愁秃了吧。因为孙翔曾经非常认真地告诉过陶轩，他不愿意演戏，只想唱歌。好吧那就唱呗，闯出点名堂了再唱而优则演也没啥，可这货又得寸进尺地说，他就想搞个BAND，尽情玩儿ROCK。ROCK才是最棒的！他X’sun就是为ROCK而生的！
那陶轩就只能：“……”尼玛以为扯些高端洋气的英文就能过关了？唬谁呢，谁不知道所谓ROCK就是典型农村风情重金属音乐，嗯？还有X’sun又算个啥？
于是驳回，拿合约压，孙翔极其不乐意，就常常故意跟他唱反调，给他到处惹祸也不嫌事多，弄得身后团队个个心力交瘁，陶轩也差点没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唱征服。
可是他又能拿孙翔怎样呢？嘉世的前景就压在这人身上了，他就是转圜的生机，必须竭力保住。
他一路上捅娄子，嘉世团队一路跟着给他擦屁股。
年轻人稚气未脱，眉眼虽夹稍许浮躁的戾气，底下本质倒是还……凑合，没脑子造成了粉丝赞他蠢萌。俗称双Q低。孙翔戴着耳机后仰靠在椅背，一边摇头晃脑，嘴巴里不晓得在小声哼唱什么，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再隔开两个空位，一人正低头看制作组分发的资料，手指尖在纸面旁偶尔敲击。
看上去就是有思想的！张佳乐心想，然后那人似有所觉，抬头对上张佳乐视线，友好地微笑。
后来制作会议开始，导演组介绍到他：“肖时钦。”
肖时钦看向众人，正要开口。
只见孙翔一夹眉峰，口齿清晰地重复道：“小事情？”
全场鸦雀无声，死寂足足五秒，直到张佳乐憋不住，率先猛一拍桌后狂笑。
孙翔在节目制作会议上的表现，后来由张佳乐一点不落地转述给黄少天。黄少天就跟被他传染似的狂笑，手一抹键盘，很利索地把一长串哈哈哈哈哈敲出来，最后很有理智地追问：肖时钦什么反应？卧槽我不能想象诶哈哈哈可是好像又大概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些哈哈哈！
斜里加入一种欠扁声音：“悠着点儿啊少天，妆都被你笑糊了。”
黄少天没理睬他，张佳乐短信回复过来，八个字一个逗号：隐忍不发，笑容得体。
黄少天拍大腿笑得打跌，然后乐极生悲：“嗝儿。”
黄少天：“……”
叶修：“……”
叶修默默走开些，他手头事情多着哩，才没办法硬撑着容量爆满的脑袋任由话唠的炮轰宰割，还是夹杂着数不清打嗝声的，还活不活了。
而张佳乐好像已经察觉到微妙，这通电话再持续下去就只有被两边夹击嘲笑的这一种后果，黄少天憋了会儿气，深呼吸，用“去背台词了”利落收尾。他蹭到片场外的椅子上休息，随身捂了只热水袋，还是叶修瞧他可怜巴巴，爪子老是冻得红通通，完了直接可以媲美盆栽店门口摆着的红掌，于是善心大发地将导演专用热水袋搜刮出来，扔给黄少天。当时黄少天明显受惊，抱着沉沉水袋抬头瞪去，目光中充满不敢置信的神采，令叶修好一通玻璃心碎。
叶修也不看他，径自做着手头活计，结果还不肯放过黄少天，硬是抽空捣乱：“你不是要背台词，怎么没声？”黄少天手一顿，捏着的页脚纸张微微发皱，反唇相讥：“默背懂不懂！默背！”
叶修怀疑觑他：“不急，待会儿就可以验收成果，等哥接下来这幕戏拍完。”
比出根手指，“就一刻钟，是不是很漫长呀？”
“……”黄少天抓狂了，这货不招惹他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怎么就这么惹人生气！！！他到底是来拍戏的还是专门来当抖M受虐气炸肺的呀！？
内里吐槽不停，表面波澜不惊，俗称面瘫。黄少天评价：“吵死了你。”
他关掉了所有不需要的后台程序，只留下一个记忆系统APP。
一刻钟后他站起来，身上羽绒服褪落，被他挂在椅背，微卷的剧本搁在椅凳上。造型师把长剑道具带过来，替他系好搭在肩后，最后绕到了他跟前，再替他拨拨被风拂乱的刘海。
装扮，面容，神情，相较第一幕拍摄时，俱成熟不少。
戏中负剑少年已有成长。
身形瘦削高挑的少年微微抬起下颌，长靴踏上霜露裹覆的道路，黑长马尾与衣衫落在背后一同猎猎翻飞，少年人抿着寒风里发白的双唇，眉宇坚韧，平直朝前的目光如刀如戟。
——谁说戏外演员又不是呢？
这次居然是一条过。黄少天拍拍冷风里僵硬掉的脸孔，一边得意地蹦跶着跑下来。场景需要再布置，叶修扫过一遍刚才的片子，示意可以短暂休息。终于寻得个空隙可以歇会儿，身边的王大眼浑身上下散发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息，他还是更乐意去逗逗黄少天。心动不如行动。
今日还有粉丝来探班，远远站在剧组划定的区域外望着，望断秋水就为了欣赏黄少天摇来摆去的后脑勺，一露出个侧脸就忍不住嗷嗷花痴叫，叶修注意到骚动后回头，那几个粉丝便心里猛地“咯噔”一声，紧张个半死。就见那个其实五官都看不太清的叶神竟冲她们挥了挥手，感觉是在笑？
先是傻愣，再来又是一阵狂叫，比方才的更甚。
黄少天听到身后动静，翻翻白眼：“你不止吵你还神烦，神烦就算了还很无聊。”
“不行了，我的演员现在脾气已经管不住了，导演都没人权了呀这是。”
黄少天仰头，忽然朝他笑笑，“那你不如去跟她们说说，告我的状，瞧她们信谁呗。”这笑容里蕴含的得意之色磅礴，如高涨的潮水满溢出来，显露在上扬的眼角同眉梢。
他又顶着这造型，叶修一时间恍惚入戏，怔愣了片刻。
他趁黄少天没注意时自嘲了下，拽过来张空椅子坐下。本来距离挺远，他非要挪过去些，到后来膝盖都快碰到，对于身后嗷嗷嗷的兴奋狼叫，叶修不理不睬：“张佳乐刚才跟你讲什么了，笑那么不可理喻？”
“你怎么知道是老张的电话？”
“喻文州的话你好歹会刻意收敛些的。”
“……”
“好吧算你厉害。”黄少天正色，“在说个音乐竞技类的节目呢，推荐老张替我去参加。他给我面子就去了，然后吧在制作组召开的会议上遇到一起参与的同僚们，其中有个家伙特别好笑……玩。”真实想法暴露，急忙拗口。
“不知道你认识不。”黄少天手举起来，还在思忖着如何比划，“就那个孙翔啊，LIVE表演时明明唱的高音苦情歌，偏偏肢体语言能透出很浓重摇滚味道的骚年。”
“你跟我说这个我也不太……”
“还能指望你懂？我都说这么直白了。”黄少天略不爽地说。
好吧，叶影帝点点头，算虚心接受这个批评。
他歪了歪头，突然说道：“不过孙翔这个人……我倒是认识他的。”
“咦？”黄少天兴趣被勾到，并一下浓郁起来，“你居然还知道乐坛的人？我看你平时都钻在戏里研究这研究那的居然有空关注我们圈子？世界观都不对了，那你在认识我之前认不认识……不是，我是说在我们头一回碰面以前，你有没有听到过黄少天这个响当当的大名呢！”
看他一脸期待，眼睛都像是会发光。叶修就不骗他了，老老实实笑道：“有啊，那个时候还老听见电台里宣传什么超级新人黄少天首张处女大碟《夜雨声》，不过……起这么文艺的专辑名很有欺骗性啊，大众算是被耍了一把？分明只是个巨大的垃圾话集合体，话唠没跑。”
听前面还是很开心的，虚荣心大膨胀，名人也听他歌呢，还是隔着圈儿的！结果越到后边脸色越奇怪，青白错落，嘴角咧开的弧度微妙地撇下来，隐约抽搐：“叶修你妹啊！”
对大前辈，对导演的尊敬是什么？能吃么？既然不能，当然不可以让它存在咯。
黑影逼近，叶修如临大敌：“你想干嘛？”
黄少天：“呵呵呵。”
叶修胳膊连忙抬起来企图抵挡：“……”
两人掐着掐着就不顾形象了，这期间有过什么动作都不记得，最近距离是多少也不记得。只知道终止是因为造型师一声极其夸张的叫喊，把人耳膜都快震破，噔噔噔狂奔着跑过来嘤嘤嘤救命啊造型都毁了好心疼嘤嘤嘤再做就没法完全一样了肿么破啊嘤，不住泣诉。
黄少天脑袋耷拉下来，显得非常乖巧：“我错了，真的。”
叶修从震惊中恢复，脚下可劲儿利索，趁机就灰溜溜躲开了。
刚才提到孙翔。那家伙不就是陶轩找来接替自己的么？叶修卷着台本坐监视器后面兀自琢磨，按照嘉世的资源分布，戏剧方面原本就是头筹，就是如今没落了地位上也仍占优。结果捧这小孩儿唱歌么？陶轩这是牺牲够大啊，等于得和另签的唱片公司，一起分享这杯叫“孙翔”的羹。
思维发散出去，模模糊糊想起许多往事，不连贯的片段装载进碎片中散落，抓不住，最后又被再次上场的黄少天忽然给扯了回来。时光定格到现在。
叶修静静看向镜头里特写的脸庞，尚且那样年轻，无所畏惧，目下无尘。少年本身就是一柄纯粹的剑刃。
他仰起头，越过冰冷的器械望过去，总觉得抓住了什么有形质的东西。
Act.12
拍摄进行到目前为止，视角都是从唐抉这边发散开去，作为暗线的另一位男主角还未露面。睡前黄少天随手捞来又翻过一遍剧本……就是不乐意专心背台词。氙灯蒙蒙昧昧亮在一旁，盯着文字稍许的吃力，不由得神游天外去也，照理说一整天像上了发条那样地连续工作下来，早该趴进被窝里去呼呼大睡，最好再做个甜到笑出来的美梦，比如手掌心托个金曲奖奖杯凑去亲吻一口什么的。结果他现在还很精神。
两条腿盘起来着歪坐，脚丫子能蹭在棉绒裤脚，既舒服还可以缓解一下僵冷。
披了满面风尘霜露的大导演归来，站门边跺了跺脚，他立在昏暗的地界，唯一醒目的标识便是红点明灭的烟头。黄少天懒懒抬起眼皮，拖长了音调尾音模糊，“噢你回来了。”完全一副将睡欲睡模样，话落还打了个大哈欠。叶修看他样子迷迷瞪瞪的，估计盯着自己看都不认识人，径自绕过来往塑料烟灰缸摁熄了烟，然后进简易浴室冲澡，挟了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钻出来。
黄少天侧躺在单人床边缘，脑袋埋进枕头，剧本几欲脱手，挂那儿摇摇欲坠呢。
叶修弯腰过去，从他虚握的拳眼里抽出剧本，不小心现出的一页上涂满标注，而且都是些很幼稚的语言，红色笔迹涂写得密密麻麻。但从结果来看，似乎挺有效？
把熟睡的青年吃力扶正，掖紧被角，退开两步后再看两眼。
是在暗地里颇费了番功夫的啊，小觑他了。
就像投射一束浅光劈开沉默的黑暗，又仿佛被吞咽掉半边灵魂。总之当夜的深处传来声低徊呼唤时，失真的音色如同一场教人惊喜却犹疑的大梦。
叶修怔了怔，试探着唤了声：“少天？”
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歪了下头，紧接着听见一束气音，流淌入了空气。黄少天撩开被子，乍然围堵而去的寒冷令他不由瑟缩，颤抖两下，他伸手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往前摸索，手指头摸到凹凸的开关，然后“噌”一下打开光源。
原本在暗光里发生的一切无所遁形。
黄少天眨眨眼，回望过去，叶修抱着右腿膝盖半坐着，手指按压在腿肚一侧，游移着揉按开几处紧绷的，仍在抽搐中的肌肉，试图令它缓解放松。眉头拧着，川字纹皱起，这样寒冻的夜，黄少天突然凑过去撩起他额发，居然会隐约见汗。
不是汗腺搭错了神经，就是疼痛太盛。
“抽筋了呀？”
叶修点点头，等待着接下来青年充满元气的嘲讽，这么棒的机会这人没理由放过，结果出乎意料的，对方居然撇撇嘴，惯常出现的字眼反而一个不见，只是嫌弃：“你这什么水平！去去去，看我来，专业的！”说着防不胜防就粗鲁拍掉了叶修的手，“啪”一声清脆无比，用了自己的替代。
指腹贴上腿肌，首先是刺激性的冰冷，要不是不能动，反射神经估计能让叶修直接在青年身上踹一脚。等久了些才冒出点点暖意，青年小心翼翼抬眼观察叶修的表情变化，继而得意地舔舔唇，唇角牵起上扬，手上动作不停，麻溜而高效：“这种事小意思，我都擅长啦。”
“看不出来，还是挺专业的按摩手法诶。专业证书有吗，可以帮忙你在片子里做个广告植入！所以快来讨好哥。你看主意都帮你想好了，喊声好叶导怎么样？”
“滚你丫的，身为名导的节操呢，下限呢，被狗啃了？！”黄少天一激动就给按重了两度。
“……”叶修差些呼吸都停住了，吸气，艰难恢复语调，“哟，我这明明还头回亲自掌镜呢，少天就封我做名导了。这份爱感天动地，多谢赏赐！”
“真到那天记得跪我声神预言，不用谢。”黄少天没好气道。
他不晓得径自天马行空地联想到了什么场景去，冷不防没憋住就“噗嗤”笑出来了。
“我人还在这儿呢，你收敛着点啊。”叶修伸手过去，手指贴在黄少天指腹旁，跟着再按两下，“好像真的不太疼了，神来之手。黄师傅威武，敢问黄师傅师从何处？”
这两下夸得黄少天心情倍儿棒，主要在夸他的可是那个可恶的叶修啊，真有些飘飘然。
光辉亮得朦朦胧胧，一团光亮中浅灰的阴影落下，似轻柔的羽毛。不醒目却偏偏搔到人心坎儿发痒。黑色影子投在墙纸上，拉伸变形，然而始终追随主人的举手投足而动。
他收回手，叶修吁出口浊气，雾蒙蒙的白雾飘忽而出。手臂垂下来搭在膝盖，将伸长的腿收回来屈起。“你怎么会……？我刚吵醒你了吗，少天。”
看他意外略显扭捏的样子，还真会误会他在自责呢，黄少天一挑眉说：“噢，大概？因为我有时候很奇怪地会因为一丁点儿小动静就醒过来，又或者连窗外天打雷劈都轰不醒我。你这算撞大运了！”他神神叨叨地，一副邀功式的得瑟。气都是得意地从鼻子里喷出来的。叶修心想这混小子可真会见缝插针的，算机会主义呀？厉害。又因为受了他这个小恩惠，只得点头应和：“感恩，感恩。”
明明是不怎么精神的眼睛，平日总透着股散漫，不着调。
当处在朦胧错落的光影中时，瞳孔表面映了层浅浅的浮光。眼角处牵动着微微挤压，他朝近在咫尺的青年笑，笑容竟给人种形容不来的温柔感，只觉心窝子都暖洋洋的。
黄少天一个怔忪，反射性撤离些许，头颅略略后仰。
“咳，好了对吧，那我睡了！可别再闹醒我了啊亲爱的叶导，不然明天进度肯定眼中滞后。”撂下这句威胁他才感觉到丝冷意，端着双臂连抖两下，滚回去自己的床铺，捞起被子就把自己全然埋进了里头。
行动力之迅捷，叹为观止。
叶修看了那厚厚一团几秒，按熄氙灯，光芒骤灭的那一刻，轻声：“晚安。”
“……晚安。”两秒钟后传来堵在被子里的模糊嗓音。
天亮再见到叶修时，黄少天以为自己脑子睡糊了。他当时正往戏服外披羽绒服，匆忙洗漱完毕就往外赶，再慢些早餐都该被抢光了。提示音不解风情，掏出手机一看，郑轩又有事找。说是宋晓嘱咐的，工作室需要一部分《剑诀》高清剧照或者花絮，拜托黄少给搞到手。黄少天登时就脸挂黑线了，说得好像需要他出卖什么东西交换一样……还有为什么这种事需要艺人亲自出马啦！
就当没看见吧。下定决心，干脆利落地锁屏幕，眼不见心不烦。
“放开那只包子！”他一重新抬头就惊了，不晓得从哪儿伸来的魔爪伸向了最后那只白白软软热烘烘的面团，脑子里一根弦果断就裂了，三步作两步跨过去阻止。
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它落入旁手。黄少天脸色登时都变了，试图挣脱开横插一脚进来圈住他腕的手，“等等别捣乱啊！你！”抬头一看，眨眨眼睛，“……叶修？”
“昨晚上谢谢你啦。”叶修说。
“什么什么，昨晚上发生了什么？”耳尖的八卦群众开始骚动。
叶修不为所动，黄少天皱眉，憋着口怒气控诉，“你就是这样表达谢意的么！我的早餐都没有了，等我发微博昭告天下就说‘啧啧啧叶大导演克扣演员生活标准’！”
身后已经有隐忍不住的嬉笑声传来，不知道背地里在讨论些什么内容。
“别闹。”叶修脸上写着无奈，他扭头冲后方八卦部队望一眼，效果立竿见影，又转回来冲黄少天道，“克扣谁的都不能克扣男主角的啊，我还要不要拍这部戏了。跟我过去，你刚差点就强抢别人的份了造不造？你的早餐剧务放在我那儿呢。”
黄少天愣愣地看他。这人本来都是缩在大衣里，一般都躲在机器后头，忙碌起来顾不上修修边幅，下巴上冒着点青色胡渣，颇作颓废大叔样。一夜过去，他竟亲自穿上了戏服，整个人换了副摸样。青衣陈旧褪色而浮出点点浆白，长长的黑发刻意打理得较乱，择了一束在颈后扎起，随性摆到肩前来。瞧着明显是个颓拓的，经历沧桑的角色，混迹于普通人群中，分明半点都不显眼。但见落魄中仍辨得清出挑之处，且仔细瞧上一瞧，眼仁黑白分明，眉宇飞扬，内蕴沉淀，精气神非同一般。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抿，下颌线条流畅，青胡茬并未剃干净，仍留了些痕迹在。
“你这是……”疑惑脱口而出。
“唔？”叶修已经圈着黄少天手腕打算转身过去了，闻言眉峰一挑，“少天的记性居这么差么？你忘记了主创名单上，黄少天这名字的旁边写的是谁么？”
“……是你。”老实吧唧承认。
叶修莞尔，耸肩。黄少天拼命忍住甩掉这人爪子揍他鼻子的冲动，就算是为了早餐也……
只好老实跟过去。叶修从他位子下边捞出只保温壶，放到简易搭起的桌子上，把壶盖旋开，热气登时袭上鼻梁，黄少天凑过去，鼻尖嗅到股甘醇香气，大喜道：“是粥？”
“就你起床的那个点，粥早就分完了。亏得哥手速超快。”
等于被委婉地批评了顿起床点问题，黄少天不情不愿也不肯接受：“究竟批评我呢还是奖赏我呢算！”叶修递给他只勺子，保温壶推过来到鼻梁下，这下才彻底看清了菜色：粥糯汤白，热气四溢，最上头浮着堆榨菜，和剥好的火腿肠。
“……”虽然意外的具备视觉冲击性，但其实似乎还行吧。
“这点嘛不用纠结，鞭子与糖是要一起给的，才能疗效卓著。”叶修不无得意地笑道。
“靠靠靠靠靠！”黄少天手抖了下，没留神就被烫到了舌头。
剧务冷不丁蹿出来，对准苦着张脸孔不停吐舌头的黄少天，以及干坐着嘲笑人的叶修咔擦咔擦猛拍一阵，又对准了桌上盛粥的保温壶拍了几张温情特写。才高高兴兴摸着他的宝贝相机走了，嘴里无限欢喜又神秘地念叨：“呵呵呵发表素材get！”
叶修浑然没上心，眼神只催促说趁热快吃，当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的淡定又坦荡。
黄少天：“……”
一旁捣鼓机器，在为待会儿开机拍摄做准备的王杰希默默回头扫了一眼。他打算，还是离这俩总喜欢不定时开炮对轰，并对周围无差别攻击、造成无法估量损失的家伙远一点好了。
Act.13
『唐抉的身边近来总有个颓唐男人跟着，背后不论晴雨皆捆着把伞，可天公若真不作美，也不见他将伞撑开，只权当摆设。无疑是个脾性古怪的家伙。唐抉无意之中将他给救了，而等得这人转醒，竟似乎吃定了唐抉，如何赶都赶不走，脸皮好生厚实。唐抉明明自己都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少年人虽偶尔飞扬跋扈了些，到底心性稚嫩本性纯善，而且莫名的，偏生狠不下心对厚脸皮跟随的这条大米虫不管不顾，从鼻腔中恨恨一喷气继而撇头，惹来男人嗤的一笑。
收留他到底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行进到荒郊野外，实在肚腹瘪瘪，耍起赖皮来推说走不动，男人无可奈何地走开，不多时手里提着只垂死的野兔子回来了，肥肥的肉颈中叉了一截削利的枝梢，淌下的兔血染深了灰不溜秋的皮毛。堆木取火，剥皮，掏出内脏，稍稍处理过后也没别的佐料了，就用长树杈架起放在火上，嗞嗞木炭火烤出肉香，直可飘出十里，皮酥肉嫩，至略略发焦，油脂溶水地从肉块内部析出淌下，油亮油亮。“粗人一个，没别的本事。”说罢一晒，侧脸被火光勾亮，轮廓棱角分明，某个角度望去，眼仁深邃得叫人心痒。唐抉双眼贼亮，咽口水，几乎是立即要扑上去了，男人不慌不忙拆分了肉，把一对肉香汁厚的兔腿都给了他。
“你叫啥？总‘喂，欸’的，叫起来不方便。”唐抉囫囵啃着，口齿不清道。
男人看着他吃得香，唇边一圈都沾了油，唇廓清晰，细微的汗毛沾湿了。他并不急着吃自己那份。唐抉没得到他反应，精神的剑眉细细拧着，抬目来寻，男人才笑了笑说：“沈砚秋。”
这便算真正相识了。男儿间的交情建立起来可算迅疾，挺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后，两人就成过命兄弟了。沈砚秋此人看着浑不起眼，可屡次三番危机均由他巧妙化解，唐抉先前仗着手中宝剑没少惹事儿，大约也跟那剑有关系，总有些人或事迎头找来，避无可避。也就从有了沈砚秋在身旁后，境遇才顺畅了许多。
不乐意走了就让沈砚秋背。说来也奇怪，明明瞧着不比唐抉高大多少，力气却甚厉害，背着高挑少年走上几里路，喘都不怎么喘。唐抉懒洋洋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被他有力双臂托着，鼻尖嗅进他后颈肌肤透出的躯体味道。
他把偌大个红尘江湖都给搅和乱了，总嘻嘻哈哈没个愁心，眼下想抽身，却又不晓得选何处才能安心归去。
唐抉兀自发着呆，冷不防鼻端沾了凉意，天漏斗似的下起鹅毛雪来了。
雪絮蹁跹，寒流在半空唳叫着打旋，很快便将一地一山一川，统统银装素裹起来。』
正是即将迎来元旦新年的时候，现实里也下了皑皑细雪，倒免去了造雪机发功，省电。站怒雪底下拍戏铁定生病，必须只是意思意思图个氛围，剩下就交给后期的鬼斧神工。黄少天搓着手，收起脸上惆怅表情，笑嘻嘻抖着脚，暖手工具递来，龇着牙“嘶——”一声地跑下戏。
郑轩发来照片，是几座透明奖杯，年底是各大颁奖典礼上艺人们大聚会分猪肉的好时机，黄少天为了《剑诀》几乎全推了出席邀请，没想到还有够良心的愿意发他奖。郑轩说奖替你领回来了，要你拿的剧照呢？非逼他百忙中亲自现身，鞍前马后讨好摄像大哥？黄少天“嘁”一声摇头笑了，回了个“等着”。
接着调出他妈电话，发简讯说跨年要在剧组过，就不回家了，祝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叶修出现得恰到好处，他刚看完原片，过来时脸上还挂着颇满意的笑，像是随口问的：“明天打算怎么过？”
一整年又将过去，像读了本小说，前一篇意犹未尽着呢，而新的篇章总会来到。
还真没有具体的想法，也似乎没必要搞特别的，老老实实摇头，“不就是倒数，新年快乐，然后对新的年份非常不习惯？”末了补充，颇有怨言，“叶导又不肯放假。”
“也不是不行啊。”叶修说，“放你去跨年晚会替剧组圈点钱来花嘛，本事好还可以拉点投资！
“卧槽，心真黑！你行的，还能更黑点。”黄少天看怪物一样。
被如此指控，叶修装作很受伤，“不多长些心眼怎么有本钱拍戏啊，水深着呢小朋友。”
总是被小朋友长小朋友短的，黄少天不爽，嘀咕道：“不就比我大四岁？整天老气横秋的劲摆谱，我有查过你百科的好吗！”
“哥心智比实际年龄成熟十岁，呵呵。”
“骗鬼啊你！”
“你是鬼？无常？画皮？还是白骨精！”叶修作惊讶状。
“……够了吧完全不想和你说话。”面无表情。
“所以前些年，除夕那夜里我是撞上只小鬼躲街边吃夜宵咯？还忘记了要求自己上到舞台去发挥魅力吸引女孩子们的任务书。”黄少天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这茬，脑子短暂地断电，出现间歇性空白，“卧槽都说了是秘密！秘密懂吗！都因为这个被你诳来帮你拍电影了，怎么就还没忘光光呢！”黄少天不敢置信，压低了声发怒，被吼的叶修显然对这反应十分受用，笑吟吟的神情，看着慈眉善目堪称世上最好说话导演。
逗人都这么爱演。黄少天冷不防回想到，初次和这人对手戏，不过望着他眼睛而已，就全然慌掉了，一点气势渣都不剩，溃不成军。叶修他在举手投足间，一记不经意间传达的眼神，五官每处细微变化的浅浅纹路，就光随随便便长腿往那儿一站，衣袂破旧，却浑身都是戏。
就仿佛真是站在沈砚秋面前，平白无故矮了一截。
黄少天或许在自己那块领域拥有令人艳羡的天资，可在演戏这块，叶修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领路人。奖杯或许包含金钱买卖，利益人情，其他种种因素，可实力却丝毫没得可以作假。
记得刚还听到代替掌镜的王杰希评价了句，被叶修带着入戏，黄少天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嗯……所以勉强，感谢他一下下吧。
“噢对了，”黄少天思维转起来超快，立马调头往另一边方向奔，“有没有剧照可以用的？工作室需要，帮着宣传么你懂的。说起来师兄他那边拍戏不晓得进度怎样了，待会儿问问去，顺便得提醒他小心被周泽楷那边的人欺负……呃，好像不是很可能？师兄这人他……”说着自己冷汗快要滴下来了，“算了不作数不作数，我啥也没说。”
明明什么都给交代出来了好吧。叶修无语，“你先忙着，剧照的事不急吧？我待会儿让摄影把底片传你邮箱好了，邮箱号拿来。”说着冲他摊开手掌心。
结果随身只有笔没有纸，黄少天悬着手没法动，叶修就叹口气，手掌心掂了掂，眼神示意。黄少天从善如流，舔着被风刮得干燥的下唇，倾身一笔一划在叶修手心里涂涂写写，迂回磨蹭。
就瞧他那股低头的认真劲儿，要看走眼了还以为在完成什么旷世奇作呢。
叶修垂眸注视青年后脑勺上的发旋，和丛密黑发下偶现的一点青白的头皮，羽绒服帽子上的绒绒白毛贴在露出蓝袄领子外的一截后颈，同垂落的马尾辫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好了，任务搞定，谢谢配合！”说着收笔抬头，叶修静固许久的目光才跟着动了，“欠下这么多人情，要怎么还啊你？”“靠靠靠，这算哪门子的小气法！”叶修笑道，“反正我都替你记着。”
“无赖。”黄少天气都生不出来，拖长音嘟囔着骂了句。
叶修顶着这身造型客气一拱手，当然是接受了这句诚心诚意的褒奖。
黄少天趁着休息时间还未过去，给郑轩回了句“OK搞定，跪下唱征服吧，哈哈哈。”知道对方铁定不买账，不指望什么好话回过来，先去问候一通喻文州。结果不出意料，苦逼的一对师兄弟啊，这下都得蹲在剧组过年了。
黄少天被蒙在鼓里，比起他的待遇来，其实他师兄可半点儿都不苦，周影帝的助理定了家名声不赖的餐厅的一间包厢，晚间下戏后的时段。不带旁的什么人，导演也没份。透露出去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哇塞，小周这个兄弟超值得交！
跨年夜眨眼间踩着不深的雪印子来临了。
黄少天这天刷了次很久不动的微博，看到先前许多错漏了的消息。《先声夺人》的节目开始大肆宣传，溜了圈粉丝，才把真正名单放出来，自曝说神秘嘉宾也会加盟，一石激起千层浪。黄少天心想噱头摆得可够夸张的，自己不过是答应找一期去晃一趟而已，给老张加个油什么的；而张佳乐他在一小时前发还微博抱怨说，同制作人就参赛曲目改编的讨论仍然激烈；工作室的官方微博发布了几张《剑诀》剧照，高清到可以数眼睫毛，花痴尖叫叠出了万条转发，黄少天都懒得看，实际上他从出道起就总觉得去看别人用那些……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的话，怪不害臊的；还有那什么，刚不小心乱翻看到个地址，这什么？好奇之下点开来加载，依稀可见是粉红色的页面，只因网速太渣而作罢。
新年来临前半小时，黄少天搓了搓手指，径自摆弄着手机，已经在跃跃欲试最后一秒时的大爆手速了。
今天的拍摄早早就收工，算导演还有人性可言。
细雪没有停止飘扬，蒙昧澄黄的灯光下，路面上薄薄积起一层，晶莹剔透。等有部分融化成凉凉的雪水了，又有新的雪掉落覆盖在上头，如同日日夜夜亘古不变的交替。
倒数五分钟，叶修瞥一眼腕表，所有道具机器都收好了，等待来年第一天旭日东升再揭开。
倒数四分钟，黄少天打了个哈欠，手拢在嘴边。蓦地传来遥遥一声怒吼，低垂的视野里有什么光彩哗然掠过，登时直起身，望见烟火粲然高升，在深邃发亮的夜幕上绽放开秾艳的花瓣来。
倒数三分钟，黄少天看了会儿烟火，脸庞上光彩交错，继续手指飞舞，编辑短信，没有一条重复，搞定后都存到草稿箱里去。给家人，好友，同事的。
倒数两分钟，剧组成员，演员们的助理，以及跑龙套的小工们嘻嘻哈哈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挤作一堆，放声聊天，扯淡，没羞没臊地瞎开玩笑，新年愿望天马行空。也有在安静看祝福、发问候短信的，还有人正刷新微博，打开相机APP拉过身旁的伙伴合个影，潇洒写上几句新年寄语，准备掐好点发送。
倒数一分钟，叶修同别人插科打诨完毕，王杰希只顾同他的小助理兼小徒弟高英杰搞什么学术交流，再要待着只是讨没趣，心神一动，便坐到了埋头坐角落里的青年身边来。
叶修不声不响，黄少天侧目看他一眼，还有半分钟了。
细细白白的雪花飘落在摊开的手，片刻就融化，只遗留下来零星泛光的透明水痕，在指尖，在掌心中。
叶修收拢起修长五指，反手虚虚握住。
“新年快乐。”他淡淡笑道。
手机屏幕上亮着白光，偌大的数字全部归零，依稀间仿佛听见了从市区某处古老寺庙里震荡开的捶钟声。不远处欢声笑语更盛，“砰——砰——”的烟花丛燃烧着不夜天，声声不息。
黄少天以指腹滑过屏幕，打开草稿箱，不慌不忙地、速度奇快地一一按下发送。与此同时，也有无数条短信数据倒流回他手中这只电子终端。黄少天出了名的人缘好，也是他在这圈中亦真心待了人的缘故。被这新年降临的酣然气氛所感染，喜悦也是发自内心的，然后他嘴唇忍不住略略上翘起弧度，侧眸看向身旁咫尺外的距离上，脸庞、五官的轮廓被浮华光芒曲曲折折勾亮的，其实也不是那么欠仇恨的黑发男人。
他笑起来对男人说，唇角边凹陷下去一点小涡，于光影间隙中若隐若现：“新年快乐。”
黄少天认真同叶修对视，眼角眉梢处，俱是流光溢彩：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也烦请多多指教啦，万能的叶修叶大导演？”
Act.14
辞旧迎新，上午便放个天气晴朗的风，黄少天的回笼觉睡得猛了些，起来时骨头软得厉害。元旦法定假日，工作室一帮人坦荡旷工不说，据说还打算度个短假。叽叽喳喳在微信群讨论个没完，被黄少天动动手指全部屏蔽。这种下场他们大约从未脑补到过。
两餐并一，吃好盒饭，下午的戏份开始拍摄。当初那个演包子铺主人的龙套又来了，脑回路略神奇，对着叶修一口一个尊敬十足的“老大”……也不是不行，片场上终归是导演最大手。就是该龙套身上有股子痞痞的流氓风，而叶修，就根本没办法将他脑补成黑道大佬的形象。
叶修介绍说这人叫包荣兴，之后还会有正规角色的参演，黄少天张张嘴讶异了下，赞扬道了不起。
他突然间想起来，拍第一幕时和这人搭戏，被搭讪了句后紧接而来的“你什么星座的？”，再然后还被赠送了一曲“七月份的尾巴~你是狮子座~八月份的前奏~你是狮子座~”，囧得莫名其妙找不着北。不禁心思活络出去，这个剧组究竟还行不行……
叶修拍拍他肩膀，趁着天气好，准备上几幕武打戏，武术指导就在一旁候着，见黄少天过去，忙按着他肩再叮嘱唠叨了大串，工作人员则往他腰间栓上威亚，仔细确认，安全问题不容有失。
黄少天就是很轻松的模样，原地还蹦跶几次，片刻后又好奇地低头研究威亚结构。叶修指挥布置场景细节和机位，到黄少天跟前时善心大发地提醒，说待会儿吊上头去可别吓哭了哈。黄少天抬头瞪人，冷不防就被嘲，不能忍啊：“滚滚滚滚滚滚你才会吓哭，我六岁就报名上少年宫武术班的好么，有本事求破！”
“求哥破啥，破三脚猫功夫啊？”叶修边取笑他边反驳，“方正等等上去了你就知道了。”
收敛起脸上所有嬉笑神色，在监视器后严阵以待。
冰雪未化，锋芒凛冽的剑尖沾了些雪沫。风逆卷着刮去时，原本漂浮不定的雪粒一股脑地倒吹上面颊！在剧中，主角唐抉先是那柄旷世奇兵空降身边，后来在和沈砚秋结伴而行时还得到了本蒙尘剑谱，如果说他先前已经像模像样，那么自秘密修炼这套剑法后，才真正的达成洗练清奇，浩然内息涤荡全身筋脉，继而整个人脱胎换骨。这种动作戏对于演员的肢体来说，评判标准立时便飙升上去，如何耍得顺畅都成了一项考验。很多人都为歌手出身的，看样子家教很好半点架都不会干的黄少天默默捏一把汗。可惜这是多余的。武指根据剧本在和叶修商量过后敲定了一套动作，黄少天居然第一次尝试就完成度高得离谱，周围一众人先是屏息，紧接着诧异地抽气，没忍住就要欢呼鼓掌。
这几下子熟练耍出来，一看就是在场下有埋头苦练过的。
手腕翻转间，剑锋侧逆，挽出了利落的剑花。
袖袍一振，凌落的布料扰乱视野的一霎那，明冽剑光“哗——”地抖出！
浩荡剑气吹了微旋，尔后悄无声息，逆风刺直直袭去，避无可避！剑势一抖，直接开月光斩！脚下划开一步，剑光随人一道蹿上，幽蓝剑气缭绕白刃一阵后瞬间涤荡开去，剑指天下！
敌人数量教人胆寒，可唐抉孤身叫阵，衣袂飘扬着绝然闯入，剑光随形，一人搦战。
剑影虚虚往后侧一荡，刃背配合踏定的马蹄给了记响亮拍打，他口中还配合着“吁——”掐出记口哨，马首高高仰起，分神拨得个上挑，轻易便将人拽得滚落下马背来，吃了满口的雪和泥巴。身轻如燕，唐抉回身上马，凌空跃起的马蹄将奔杀上来的两人瞬间一齐蹬开！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剑是近身武器，对方祭出弓箭手来进行包围，他分神回头时一股厉风破开空气，擦过他颈侧，抹开一道细长血线，直捣而来！瞬间的反应令他身躯避让闪开，颈窝里一凉，沉沉的拖曳感被拖出来，又在胸口下的脏器上微微摩挲，意识还未来得及清晰地冒出来某个念头，细弱无比的，入耳像敲在心上的帛裂声缓缓扩散，余光一涣，但见胸口前棕绳栓挂起来的一枚狼牙，从中间至珍至重之处被箭镞头贯穿，由点及面四向延伸，密密匝匝满目呈龟裂纹路。那空洞直径分明就短短的一寸都不满，却深得如同掼入胸膛。
这一幕定格在唐抉惊诧瞪大的双眸，以及他眸中所映出的那枚碎片四溅的，故友亲手猎得后相赠，温柔挂在他颈间的狼牙。
叶修将夹在指间的烟叼回口中，站直了身，带头鼓掌。
周围都是赞叹声，还有性格豪爽的爷们猛地一拍他背，嚷嚷着吼了几次“小伙子好样的！”还有女性工作人员笑嘻嘻地打趣，各种撺掇叶导给加薪，黄少天受宠若惊，食指弯着蹭了蹭鼻尖，脸皮居然就薄得不像话了。
叶修貌似真心实意地说：“他要再表现出色一点，我不加薪都说不去啊，起码得被你们群起而攻吧？”众人顿时哄笑开，叶修自己又笑着叮嘱黄少天一句，“咳，所以你稍微收敛点啊，别太出色了。”
这可究竟算捧还是黑呀，黄少天无语。
“靠，升点儿片酬你就这么紧张，叶导是有多抠？”奋起反击。
“叶导很穷……真的，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叶修大方承认，完全不以为耻，“当初四处跑拉赞助的辛酸能与谁人说啊，我在老板那儿为求一份合约都差点给跪舔了好么！”
“……还行不行啊……”叹为观止。
“反正，尽力而为吧。”他说，在拱黄少天回去场上前，突然用袖管替他擦去了额角冒出的绵密汗珠。
骤然整了这一出，黄少天怔愣住，反应超大：“去去去！不会袖管都是沾着油渍呢的吧！”
叶修双眼睁得无辜极了：“这你也太冤枉我了，我是这么心脏的人吗？！”
黄少天：“呵呵呵，难说。”
群众纷纷表示叶导你不行啊，叶导缺乏清晰准确的自我认识好吗，得速速回去反省。众口铄金，一嘴难敌八方，叶修难得噎了，转移话题大法登时启动，“准备好下一幕开机啦，都到位了啊，威亚师快准备。”
等调试完毕，再接着就是一声令下，半分喘息都不给的“Action”。
吊威亚这活计吧，看着是挺威风八面，居高临下衣袂飘飘着凌空来去，实际上却是极难把握的。腰上被栓了这么根粗重玩意儿，像勒了坨钢筋似地紧抵在腰间，尖锐而实打实的疼。骤然离地的刹那，滞空感令人不由头晕目眩，失衡则是最明显的问题，稍稍重心不稳，便可能整个人倒栽下去，被以好似拦腰截断的姿态吊挂着，境地不上不下地供人围观，万分的狼狈和难以言喻的尴尬。好在黄少天争气，除却初上手时略微不稳，之后倒是挺顺利的，没开拍前就干悬在那儿也能甩着剑瞎晃，一边“看剑看剑！”“三段斩！落凤斩！流星式！”地不停嚷嚷。
叶修还在和威亚师进行正式开拍前的最后沟通，和吊在上头装大侠派头，张牙舞爪的黄少天距离比较近，所以尽力屏蔽了也仍然无济于事。耳膜简直要被磨出朵花儿来。他掏掏耳朵，连吞吐烟雾的闲心都失去了，抬头斜眼鄙视：“也太吵了啊你。”
Act.15
取景搭在野林中一片空地上，干枯蜷起的落叶铺了满地，嶙峋石子儿冒出头，覆着湿漉漉的霜气，和一点点没清扫干净的雪屑。错综枝桠环围成圈，嵌上一片明净青岚。遇上天气好，同剧本中萧索冷肃的氛围违和也不打紧，靠后期解决。黄少天被缓缓吊升去半空，头顶的青空和脚下遥远的土地，枝梢环合，仿佛开辟了块圆柱形的领域来。抵达预定位置的那刻黄少天抬头，视线落在高空，长长吐息，手心抓紧了剑柄，调整舒展呼吸，以及全身的重心平衡，摆开姿势。
低头垂眼时匆忙一瞥，望见视线笔直投来的叶修。
叶修说：“开始吧。”
群演，配角们出现在镜头中的那刻便准确站位，撩起的风鼓动枯卷冬叶，簌簌地舒张又缩紧。《剑诀》团队的威亚师经验老道，配合剧情的进行与打斗节奏，不疾不徐掌控精准，步步到位。最初的那丝颤颤巍巍，缺乏实感的怯意到后面逐渐淡去，做工精致逼真的冰雨剑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天花乱坠。别说，还真的有点底子，架势摆得很有那么种味道，又简单不花哨，剔除一些小失误，多次完善，成品就会完成得很漂亮。烟丝被火苗舔舐着，顺着空气弥漫过来零星暖意，叶修吐出缕白雾和烟气，看着监视器中的画面，将少侠大杀四方的无畏清晰拓印下来。他就像个冷心冷情的刺客，千百次转圜于敌方人头之间，或游离或兀的近身，白刃始终端着，静待舐血那刻，千机在短短瞬息间蕴生迁转泯灭，反反复复，复复反反。蛰伏伺机，一剑必杀。
打斗走向茂密林间，枝桠颤抖，相互间敲击拍打，娑娑作响，摄影机器沿固定轨道同时开启转移，始终牢牢锁定战局大观。在多个角度设有大摇臂伸展着支撑挂在半空的器械，为的就是捕捉黄少天从脸孔到全身的特写，在叶修淡淡指挥说了个“手”字后，镜头立即对准了青年扬剑出招时的拳眼，指骨凸起明晰，手背皮肤上浮起淡青色的筋络。
大约是表演效果太过惊艳，围观人群中有不自觉入戏的，朝前挪了几步试图瞧得更加清楚。
威亚师调动着让黄少天顺势踏空而降，这里设计好的场景是唐抉凌空落地，就着迅疾的势头，打出大招幻影无形剑，所以调节速度很快，在他的手里应该轻而易举。
就只是突如其来的轻轻一磕而已。
手肘被推撞移开些许，对方下意识忙道抱歉，等到看清什么情况时，根本来不及心惊或者头脑发白，威亚师已经手速飞快地试图挽救——黄少天身体蓦地一歪，不由自主跟着倒栽，失去控制地随同威亚，吊悬着冲向某个方向！耳廓被冷燥的风刺得生疼！
这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就叶修手里的烟头掉下一抹灰的时间，他视线偶然往那厢一瞥，登时就“噌”地站直离座！
所有人同时倒吸凉气，惊呼噎在喉咙口。
都意识分明，按这种跌滑的势头，再过去些就是一截截矗立在那儿的粗壮树枝！一人张开双臂才能环抱揽住，可想而知受力面的巨大！而岔开的枝桠，打颤得教人惊惧，它们看来形状毫无定式，很多都尖锐嶙峋，根本没人敢预料若撞得不凑巧，会致使什么样的后果！
意识到了，反应却跟不上。或者说根本力不从心。
仿佛电光火石，黄少天撑开刺痛的眼皮，视野里横亘了截年迈的枯棕树皮，身体并不听话，无法摆脱眼下困境，半空转身、抬脚抵挡、阻止冲势，一连串想法都是空的，在重力漩涡的攫扯下徒劳无功。不出三秒钟，就将同树干毫无间隙地重重相撞！
撞前头，手臂或可抵挡一二，否则头颅、胸骨都有很大可能受创；撞背后，脊柱骨裂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似乎已经山穷水尽，就方式难易而言勉强能做到牺牲手臂，虽然之后会严重拖累剧组进度。理智十分清醒地决策完毕，责任感却作祟起来，黄少天有一瞬的犹豫。
朝危机直冲而去的趋势没有半分余地，他突然攥紧了手握之物。
就在同时，底下遥遥传来一声大吼，黄少天内心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毫不犹豫，刹那间手中剑出！
叶修喊：“用剑！——”
铝制的剑刃说不上多牢固，多少起到了缓和作用。冲势狠戾的缘故，加持的力道令它深深插入树干中间，劈开道可怕的瘢痕。黄少天不住喘着粗气，胸口疯狂起伏，心跳咚咚咚剧烈搏动，与静默两相对照。额角冷汗后知后觉地跌下来。他的脸孔几乎要紧贴枯燥的树皮，未持剑的左边手臂伸展开，歪歪斜斜抱着根较粗壮的枝梢，整个人吊在那儿，像尾透支濒死的鱼。
“快快快，快把黄少放下来！”
“小张，纸巾拿过去，水壶也拿着！给黄少压压惊！”
“狮子座你还好吗？？？”这是激动的包荣兴。
一时间人头攒动，惊吓过后总算纷纷醒转过来，倾巢而出涌过去的架势。
主演要出了事那还了得！粉丝哭天抢地，拍摄遇阻不说，他们也会心疼。相处这些时日，每天抬头低头就见，加上黄少天活泼健谈，谁能忍心见他在眼前硬生生受伤啊！那个引发事件的家伙差点没自责得哭了，喉咙梗着一个劲儿道歉，威亚师主动揽了责任过去，反过来都还被黄少天安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叶修拨开人群进来，把环绕在黄少天周围的人毫不客气地驱散开一些，尤其姓包的那位，太不懂得收敛，黄少天被他的热切关心都弄得快翻白眼了。
好不容易腾出片空隙，不由自主多吸了口新鲜空气，差点被彻底堵住失氧。
叶修定定看了他两秒，才问：“没事吧？”
黄少天摇摇头，呼出的白雾飘散，“没事儿！嘿，其实刚不用你提醒，我也想到啦。”
周围人见叶修挥挥手便听话地一哄而散，他转回头，眼里那抹担忧来不及褪尽，衬得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看不懂的光。黄少天呐呐，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用手背将汗液蹭掉。
“反应不错。”听着像夸赞，叶修接着笑了笑，“看来小时候给少年宫送的学费没白花。”
又来，黄少天没好气道：“谢谢导演人文主义关怀，心细如发啊。”
“那必须的，不关怀你关怀谁去？”叶修挑眉道。
“……”黄少天抖了抖肩膀，“好像，有点冷诶……肉麻死了我说。”
叶修不高兴了，好像怀疑他的真心是罪过，“胡说，明明是真情实感！”
突然的揽抱教人措手不及，黄少天张了张口，头一回发觉要憋出句自然的句子，原来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耳廓皮肤本就敏感，堪堪才被冷风吹得降温，转眼一缕温温的热意就近喷洒熨上来，一冷一热，撩得发痒。
黄少天微微一颤，这丝颤抖微弱得仅仅就他本人知晓，结果心虚得全然失去了冷酷凶残的机会主义的模样。
叶修轻轻揽住他，长臂绕过他的颈肩，半是拥抱。
只停留了很短的片刻，在他耳边咫尺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他身上有烟味淡淡传来，就是他一直以来抽的那种味道。视线下移，叶修手里压根不见先前那支刚点上的烟，像是早就扔掉了。片刻后两人分开，身高所差无几，叶修顺势抚平他肩上凌乱发皱的衣料，指尖不小心蹭到颈窝动脉处，恸恸的火烫。
叶修提出说：“先放假休息会儿吧？”
“不需要啊。”
黄少天听到这话蹙起眉尖，不满道：“刚才那只是意外，再来一次，很快就搞定。”
黄少天坚持继续拍摄，叶修紧盯着，看他一脸的神情郑重，不由笑场，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大对劲，杞人忧天了这是。
也确实很顺利，黄少天心上仿佛毫无阴霾笼罩，顷刻就将负面的那些东西清除干净，再一次的拍摄更加臻于完美。入戏是好事情，看他挺融入其中的，等待这种发挥的机会也很久了吧，之前都只能在乐谱上舞文弄墨，动刀动枪那是只能想想，没法子满足的。
怎么说，大概是过程惊心动魄的缘故，人年长了心脏倒是不太好，始终有个疙瘩停在那儿。黄少天本人却没心没肺，一下子全忘光了似的。叶修无奈地笑。等拍完今天全部的份，霞光浮现，叶修和黄少天一起往林子外走，留下大部队收拾东西，黄少天拍拍肚皮瞎嚷嚷，“饿扁了已经，求开饭！”
叶修难能可贵地没吐槽他，反而提议说自己可以让他蹭一顿。
眼珠转了转，便宜不占白不占，虽然头皮发麻也硬顶着大方点头了：“虽然画风略不对……好吧，善解人意地赐给你这个赔罪机会。诶你这不会是在内疚吧，还是说性情大变？！”
叶修故意干巴巴道：“噢，承蒙领情。那么就请你吃麻辣烫行吧？”
黄少天怒：“靠，说好的大搓一顿呢！”
叶修连忙辟谣，发怒威胁：“没有说过好么！别造谣好么！分分钟抓起来带走哦！”
幸好没旁人听到这段画风无比幼稚的内容，否则可能再也无法直视。
远在B市的电视台，新年元旦过去后，《先声夺人》的录制工作马不停蹄地开展中。林敬言随同张佳乐一起住节目组安排的酒店，其他歌手们同样如此，只是先前各有各的工作，到位时间不一。老朋友们都在忙拍戏，自家公司总监又太严谨太严肃不好撩，张佳乐蹲酒店里没事干当然无聊，就拖着林敬言一起轮下载好久都没空观摩的一部恐怖片，结果就成了他自己忽抽气忽惊叫的一人乐独角戏，不高兴地撇撇嘴，最后嘴硬给了个评价：“无聊。”
林敬言埋头看节目流程，没忘记吐槽一二：“无聊你还这么起劲入戏。”
张佳乐拍大腿：“就是因为无聊才这么入戏啊！”他还想再斑驳几句，冷不防响起电话铃声，一接，是他的制作人。两人合作多次，“繁花血景”组合处女大碟就是由这位保驾护航亲自操的刀，后来时不时合作一把，向来是业内佳话，私下建立起不错的交情。对于张佳乐，他是榜样，也是良师益友。
“梁老师。”张佳乐叫完人后一秒从严肃脱离，“噢噢你到啦，我住XX酒店来着……都住一个酒店好像，等您放完行李一起吃个饭，我帮您接风？”
林敬言推了推眼镜，提醒道：“只顾惦记着吃是不行的，别忘记吃完还要去彩排。”
张佳乐：“……”
张佳乐：“没事儿就老林在啰嗦呢，那等等联系。”
张佳乐挂了电话，抬头大怒道：我是那种会为了吃而忘记本职工作的人吗是吗是吗？当然不是，老林我得严肃地批评你，给个大差评。”
这套解释的画风就是一向的那样，林敬言早就习以为常，也懒得再给他捅刀：“你记得就好。”
这样一来，张佳乐就哽住了，无力接话了，于是事情圆满解决。
Act.16
黄少天有些后悔手贱打开了微信。
张佳乐这吃货欢脱地把他的晚餐全拍了照传上网，一道菜一道菜地来，因为手速或者说网速也飞快，故而毫无间隙地刷爆朋友圈，一刷新，这些百花缭乱群魔乱舞的东西就狠狠刺伤了眼球。每一张图都是光影效果掌控力极佳，跟艺术品似的，将盘中餐点拍得肉嫩汁亮叶翠，晶莹剔透。再瞧瞧他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吃食，大排档的卤肉加火腿面，顶多再添只荷包蛋。
黄少天越发觉得，近来身边同事朋友都有摆出跪求拉黑的姿态，他不得不从啊。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叶修哧溜一下往嘴里塞面条，口齿含混道，“其实新年就该吃最接地气的东西嘛，这样才能风调雨顺？”
“有半毛钱关系！”黄少天反驳，“就胡扯吧你。”说着筷子一夹，也是津津有味吃了起来，“看你周围人都挺聪明的啊，当然不聪明就更经常被你哄骗到了吧。话说你怎么就对于被吐槽乐此不疲了呢？”这口吻妥妥的你该不会抖M欠抽倾向吧。
“噢，你好像就经常被忽悠？”
“啊？”筷子不小心在嘴角戳了一下。挖坑给自己跳。
“这么说来少天连‘不聪明’都够不着，好虐。”叶修拖长了音。
“……”
他想，他早该购入张佳乐推销的安利的。从前常听张佳乐唠叨什么“干翻那个叶修”的联盟而他就是盟主，可惜当时不太上心，不想现在竟觉极其后悔。
现在回想看看，虽然同叶修不算熟络，隔圈隔重山的感觉，身边倒是不缺会提起这个人名字的。渐渐地就构筑起了个模模糊糊不太确定的印象，与通过媒体网络了解到的不大相似，而等到了张佳乐嘴里干脆整个画风都变调。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叶修本人，当时就该深信不疑。在那年跨年夜上的意外偶遇时间虽短，后来也不曾时时想到，甚至在看到这名字的时候也不。但是奇怪地就一直惦记着没忘。
这一顿餐虽然简陋，没想到平白捡着了个秘密。叶修居然不会喝酒！他格外真诚的自曝黄少天怎可能会信，一罐啤酒而已能怎样啊，就坚持撩他喝，两相推搡中洒了一身啤酒白沫。
“靠，都说了不会接受你忽悠的，居然义正言辞说这么认真！”
“本来就很认真地说过不会喝。”
“既然身上衣服都湿了那就……各负各的责？”
“噗！”
“笑笑笑！笑啥！”
“就真的很好笑啊……噗。”别过头又去咳。
不然能怎么办，还交换帮助对方洗衣服吗啧，黄少天额外附赠给叶修一个白眼。叶修跟大排档老板付完帐，不知不觉就把喝酒的要求神闪避过去了。黄少天把围巾重新裹上，双手插在呢绒大衣口袋里，叶修看他都弄好了才转身走开。
他们是从影视城溜出来的，热闹的地方太惹眼不敢去，叶修神神秘秘地表情，偏往小巷子里钻，不知怎么地就从荒无人烟处一路摸到了这处稍显僻静，却不是毫无人气的地方，路途跟走迷宫似的踉跄且漫长，然后在某个预料不及的转折柳暗花明。他以为是要另辟蹊径抄小路回影视城，等坐上了出租车才察觉不对，叶修微微探身朝司机报了地址，后靠上椅背放松。
“这是要去哪里来着？”黄少天疑惑。
“嗯？我家啊。”
“……”
“好吧，说准确的，我租的住址。”
车里开了车厢顶上一盏小黄灯，朦朦胧胧的，彼此面庞轮廓藏入昏昧中，描摹出的光边曲折断续。环境使然，就显得出口的音调也沉。平日里本就懒散的嗓音略略失真，黄少天恍惚时微愣，他完全有理由怀疑那只是听错了。但是刚好像又确确实实有说……
“等等，不回剧组这是打算带头旷工？”黄少天打断他，带着不解和一丝附加的嘲讽，“王副导第一个不答应好吧我还以为叶大导演算圈内少有的敬业了没想到现实如此骨感啧啧这么快就暴露了真实面目……”
“瞎担心。”叶修瞥他一眼，揶揄说，“怕我挨王杰希骂呢？”
“诶？”黄少天被这声反问砸懵了，逻辑死。重新读条后怒意磅礴，“谁担心你挨骂了叶导你这都什么语文理解水平快醒醒啊回去初中重修好不好？”
“只听了第一句，难道不是这意思么！”叶修惊讶道。
唬得跟真的一样。黄少天噼里啪啦啰嗦的一堆全撞了棉花，顿时就摊手无力了。
“啧，我们剧组可人性化了！少天你当王副导当家呢？那才是真地狱啊你造吗。我可是早就找王杰希同志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严肃认真地交流过了，新年第二天全剧组放假。这会儿大家肯定都跑出去玩儿了。不信你下车跑回去看呗，铁定是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黄少天忽然发现个埋在上下语境中的重大陷阱：“靠靠靠，谁会下车跑回去啊！比你还蠢的哪还有人！”
叶修一脸“咦不就是你么”的坦荡荡与理直气壮。
出租车费还是叶修给掏的，黄少天说他出来匆忙，也没料到这情况，当然身无分文，一个钢镚儿都掏不出来。关上车门前，隐约听见从驾驶席传来松一口气的声音，黄少天缩了缩脑袋，调整了下弄乱的围巾，心想着估计是错觉吧。出租车绕转了个弯，红色车尾灯跳跃闪烁，调头走进了浓浓的夜色。匆匆一瞥见到小区名，“上林苑”。在H市算不错的中高档民居。
“喂喂，这样不会被人撞见？”黄少天指的是名人脸问题。
“晚上呢。”叶修摇头，指了指天上，示意看啊天这么暗鬼才看得清脸。而且整个小区都挺安静，这个时间点会跑出来溜达的人少之又少。黑影都没发现有几抹。
靠，这么随便……大概是平常夜遁惯了的。黄少天腹诽，连忙跟上去。
好歹是直面前辈大神的私宅，站门口时黄少天有点手足无措。其实刚才话题全搅乱了，明明该讨论的是，就算明天放假，就不能放他回他自己家？可想必对方会用不同路，多麻烦，类似的懒散理由搪塞。转念再一想，反正公寓主人自己都乐意了，他这个客人还需要烦恼啥呀。
更何况他还自诩心善，口口声声免费收留一晚，就是件白占便宜的事，怎么想都划算。
叶修在漆黑一片中摸到墙边开关，“啪嗒”一声按下。
客厅中登时亮如白昼。
黄少天在瞎转悠打量的时候，那边空调已经开始散发热气，驱赶走凝固在室内的僵冷。叶修不晓得进了里屋在捣鼓什么，走出来后把东西全塞到他手里。
“虽然都冻干了，不过身上都啤酒味儿应该不好受吧，你先去洗澡？热水器帮你开了，新的内裤借你，外套脱下来放干洗店去，我的你穿着估计偏大，但也差不太多。”
考虑这么周到细致，黄少天反而不好意思了：“谢谢……还是你先去洗吧？”
叶修挑了挑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一样，“哟，这么客气！”
这样的开场，接下来一般都是继续表明“没关系啊客人比较重要”类似的话，黄少天本想接口说那恭敬不如从命，结果这句话反而先从对方嘴巴里跳出来了。他有点愣，但是趁着这会儿工夫，叶修早已经跑进去翻出换洗衣物，毫不推诿地大方钻进了卧房里的浴室。水花拍落，噼噼啪啪，好不酣畅，砸在热雾氤氲的玻璃门上。
虽然冒昧，可闲来无事，黄少天就到处瞧了一瞧。整套公寓的装修很简洁，黄白色系，光看客厅就十足温馨干净。电视柜旁立着造型独特的架子，摆的全是碟片，靠下边的部分都是门别类码好的，靠上面些就混乱了，估计是近期看过后随手一放。
黄少天眼神尖，倒还真被他挖出来一张《夜雨声》。在成堆的影视碟片中，专辑唱片显得格外画风不同。封面上印着少年远远的侧影，站在半蒙半昧的地方。没有雨，再远一些就是夜里表面上无波静寂，实则暗潮汹涌的黑海。晚来细风撩起些额发，看不清楚细致的眉眼五官，只隐约瞧见了似弯非弯的唇角。分明是暗色调的封面，带给人的观感却是相反，就仿佛不论时光走远多久，始终透着一股新雨后生息发酵，空气中飘弥着类似薄荷田上清冽气味的感觉。
不说别的，十八岁刚出道的自己可真是脆嫩得不像话啊，黄少天不无得瑟地摸着下巴。
他在茶几上找到支艺人常备的签名笔，寻思着给叶导签个大名吧，结果要落笔时犹豫了下。
“签呗，怎么不签了？乐坛小天王的签名那么金贵的。”
黄少天反射性一回头，“卧槽你不会是想拿去倒卖吧？？？”
“我在少天心里就是那样的人么。”有人不满出声，嘴里啧啧两声。他倚在卧室门边，洗完澡后简单套了件紫灰色的羊毛衣，圆领偏大。下身则随便选了条膝弯处洗得浆白的牛仔裤穿，脚下踩一双棉拖，开着空调就不怕冷。面对叶修的指控，黄少天起初略略心虚，但看他那张厚脸皮，又顿时不觉得是件什么事儿了。他可不就这样的么？
充满啤酒味的大衣被脱下来，搁在旁边的沙发背上，黄少天拽起叶修之前递给他的衣物，绕到叶修跟前，“就这里边？”
“嗯。”
“让让呗。”
被嫌弃碍着路了呀。叶修无奈又好笑，垂下手让位。
浴室里水声淅沥。叶修回到客厅，拿起搁茶几上的专辑，封套上大多是暗色，就几处角落微亮，就算黄少天的签名一贯的大气磅礴，也是不太起眼的。是的，黄少天还真趁刚才那会儿把签名送他了，叶修莞尔，坐回沙发上，捧着唱片左看右看，忽然间就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怎么把自己整得跟个追星族似的。
无法辩驳的是，这张专辑，他确实一听就惊艳。
出租车司机自行将电台音量调大，他那会儿捱在后座，一路都不声不响。心神疲惫，脑仁疼涨地从嘉世大楼离开，直到听见这个嗓音的歌声流泻而出，他才稍稍提起了些精神，将那些不可调和的摩擦，矛盾都抛去一边，思绪理不清就暂且先放下，转而变成了个纯粹的倾听者。
黄少天洗完澡，带出来潮潮的水汽和白雾，像全裹覆在他周身。毛衣和长裤都还能继续穿，叶修借他的大衣就先挂在那儿，等需要出门时再套上。
正纳闷房子里另一人怎么没声响了，不会正暗自琢磨着吓唬人吧，出来就见沙发上横躺着一大截人影，宽阔的肩斜过来，长腿委屈地屈着，拿了个靠枕塞在脑袋下边。
叶修是闭着眼的。客厅里只留了盏橙黄柔和的顶灯，他转向一侧的面孔都埋在灰灰的阴影里，只有鼻梁高挺着，勾勒出一撇光线。黄少天感觉他是在闭目养神，说具体点是怀疑在装睡，试着小声唤他一声，没反应。靠近了凑上去看，鼻息均匀，呼吸温润绵长，胸前微微起伏。好像还真的睡着了。
可在这儿睡久了会感冒的吧，这就把他叫醒？黄少天犹豫的当口，心思微微一动，这人长相虽然够不到传统定义的很帅，但大红大紫的理由确实是很硬气的。怪不得无论张佳乐如何灌输黑点过来，只亲眼见过叶修一面的他就存了不相信的潜意识。不光因为叶修在演技上出神入化，看这鼻子这眼这嘴唇的，分别来看都算不得优秀，可组合在一起时倒是自有种特殊的气质在，且是任何旁人都无法具备的。至少黄少天就不曾再见过，与他类似的家伙了。
这是他诚实的想法。嗯，当然要论脸皮之厚，这人也可以算独此一家。
黄少天艰难挤出点空隙坐在沙发边缘，轻轻推了推叶修的手臂，结果他只是蹙了蹙眉头，很快又没有反应了，黄少天的手挪上去，在拍或不拍他脸的抉择中摇摆不定。片刻后，他翘了翘嘴角，一巴掌拍向他露在衣领外头的颈窝。
犹挟水汽的手掌心，与敏感的颈间皮肤一下子亲密相触，一个激灵迅速电流般荡开，连有所心理准备的黄少天都先替对方龇了牙。
他忽略了钥匙插入锁孔，咬合扭转，锁簧弹开的声音。
门扉朝外打开，室内的黄色灯光缓缓淌出去一片。玄关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身子正歪向一侧去脱鞋，边抬头边问道：“咦，你今天怎么回家来了？”
女生的话音刚落下，便直接撞见了黄少天匆忙转回的视线。
Act.17
“是大眼要求的，明天放假。”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
“？”黄少天低头，叶修的目光抬起直对。靠，刚才果然是在装死吧？
叶修的手心圈着黄少天的小臂坐直起身，凑近的那个刹那，黄少天心想这距离近得吓人。叶修懒洋洋地抬起胳膊肘搭上黄少天的肩，被他没好气地一巴掌拍走，又锲而不舍地再搁上去。
“王杰希啊？”苏沐橙微微笑了一笑，“好吧，我了解了。”
她换好鞋子，因为刚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长发有些凌乱，还沾满了夜露与雪水。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臂弯，端庄大方地跟黄少天道了个好。
大晚上的忽然被美女撞见，黄少天有点局促，将窘迫尽力掩饰掉：“苏妹子晚上好啊。”
这情形算哪门子的事？黄少天隐晦地使用眼神求助，不想叶修看是看见了，就仅仅是冲他笑了一下，接着就把他投去的问题无视得干净。苏沐橙忙碌完一天的通告，刚飞机落地就赶回来，面露倦色。她揉了揉额角就托起行李袋往另一间卧房走，关门之前还不忘扭头朝门外特意知会一声，算作提醒：“我等等洗完澡就睡了哈，你们两个别闹腾得太厉害。”
黄少天自然很不满意，语气生硬地反驳：“次噢，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好吗？”
叶修故意扬声拖长音：“好啊——”
回答他的是苏沐橙莞尔的神色，以及门板的彻底关合。
他说完后把黄少天从沙发上拽起来，分别指了指两扇卧室门：“懂了么？”
起初黄少天还对他弄的这一出云里雾里，灵光乍现后抽了抽嘴角，“好的吧……剧组里也是我们两个同房啊，挤一挤又没问题。”
“客官有如此觉悟是极好的，我太欣慰了。”叶修拊掌，感叹道。
“够了啊老戏骨！提名你作为自嗨爱演第一人，其他人都不用竞争了。”
“嘘，沐橙说了让安静的。”叶修摆了个噤声的标识。
“滚滚滚滚滚，我哪有吵？？？”
“哪儿都有好吧……”
发闷的叩门声由内朝外响起，有节奏的三下。客厅里静默片刻。
“天色不晚了我们这就去睡了吧？”
“好啊。”黄少天抬头望天花板。
黄少天将客厅的顶灯熄了，刚要转头带上房门时看见衣橱大开着，叶修的身影掩了半边，不晓得他这么卖力在翻找什么。炽白的灯光下有尘埃漫天扑涌出来，滚滚飞舞。
“你这是在……干吗……”黄少天艰难地开口问，真呛。
叶修还在翻，总算翻腾出来件玩意儿，他探头看向黄少天，指了指床上答：“这不是只有一张枕头么。”说着将橱门合上，黄少天才看清了他手中是拿了只显然尘封许久的枕头。叶修拽住它一角就开始抖它，又是一阵飞灰四散，还用手掌重重拍打两下。
黄少天：“……”
还好他反应机敏，趁着主人犹自忙活，赶紧扑上床像个恶霸一样将床上那只枕头强占了。不久后叶修终于把那只枕头拾掇得勉强能用，而黄少天搞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落入他眼里。无奈地叹息一声：“少天还真是不客气，当自家呢。那么明天的菜色就包给你了啊。”
黄少天都已经躺平了，还要被撩这一下：“靠，什么时候决定的！”
叶修把枕头放好，掀开厚厚的鸭绒被，他惯常睡的位置被黄少天强行占走了，而这块因为一直不睡人，乍摸上去不是一般的凉。没说什么，就躺进去。脑袋微微一偏，撞进了大男孩儿含着些微怒意的黑眸。
幼稚不。
他冲黄少天一哂，同时伸长出去胳膊，将安在床头柜上方的开关摁下。
“就刚才啊。”尚且无法习惯的黑暗中，叶修低笑着说。
半个小时后黄少天还没彻底熟睡，半梦半醒间将半枕半搂的枕头抽出来，直接往身旁男人的脸面上一砸，再补上一按。
叶修瞬间就清醒了：“……”眼界蒙黑，呼吸不畅。
翌日，天光大亮，还是晴好气候。积雪融化得差不多了，平地上铺开一片湿漉漉的水光。门没上锁，苏沐橙看着门背后睡相艺术的两人，气笑了都：“你们两个睡得可真是……太阳都晒屁股啦。”
黄少天猛地将蒙住自己脸的枕头甩开，大怒：“靠靠靠靠靠……！”
苏沐橙今天仍然会忙，等叶修和黄少天轮流洗漱完毕，她行装都打点好了，自己将羽绒服后毛绒绒的连帽戴好，修长手指勾了副墨镜就潇洒走人了。桌上留了她拜托助理给买的早餐，除了她自己吃完的那份，还剩两碗营养粥，特别嘱咐了再多买一份。
黄少天感动极了，调羹舀起微烫的粥，凑嘴巴前呼了一呼，白雾全扇上了鼻端：“苏沐橙不愧是横扫演艺圈内外的女神！心也太善良了！”
“还不是沾了我的光？”叶修将稀粥下咽后说。
黄少天却懒得理睬他，“肉松有没有？”
叶修抿了下唇，顿了顿：“冰箱里有的吧我记得，自己去翻翻看。”
“还你记得呢……”黄少天发现了槽点，一边嘲他一边就钻进了厨房。结果还真被他从冰箱里扒拉出来了。就是因为老被忽略，拆过封的肉松都冻凝成了一块一块。
黄少天把肉松用筷子挑在粥上，边问：“你和苏沐橙常驻这儿呀？”
他心想孤男寡女的同居在一个屋檐底下，果然是那样的吧……
苏沐橙算叶修一手带出来的女演员，平时也总被狗仔争相报道，毕竟他们看起来太亲密了。
所以昨晚苏沐橙毫无预兆地就出现，确实吓了他好大一跳，就是现在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泛上来的那股奇异的心虚感。大约是由于亲眼撞破并证实了某个八卦。说不定日后这大料被爆了，还会有人怀疑是他黄少天嘴快而捅出去的。
……别说外人了，连黄少天自己都怀疑自己口风的紧实程度。
想到这里，肩膀不禁抖了一抖。
“都想啥呢想啥呢，严肃点儿啊！”叶修自己先严肃了表情，用批驳的口吻强调。
黄少天一脸我懂的别再说了忍不住想烧。哽了一会儿又慢吞吞补充一句，声称会严守秘密。叶修简直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看他反应，估计是死活听不进的。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可是你别出去乱造谣啊，哥就因为单身才身价这么高的，别给你毁了。”叶修撑着下巴，敛下了眼看他咕咚咕咚地爽快喝粥，自嘲道。
“大龄单身狗居然还这么自豪，世间少有……”黄少天觉得好笑，就跟着喷他。
“不然就只能让你以身相许赔了。”
“……滚！”烫到了舌头。
吃完早餐后闲来无事，必须会发霉长草。于是黄少天眼尖发现了游戏手柄的踪迹，嚷着好无聊不如来切磋两把。叶修想来也是闲的，就地坐下陪他身心投入地打了几局，无一例外地，赢得利落漂亮。
黄少天差点摔手柄：“你开挂了吧次噢？？！”
叶修只态度暧昧地笑了一笑，黄少天越挫越勇，PK要求越嚷越大声。可终究是无力呻吟而已。叶修得意呵呵地对连番落败的对手吐出来缕白乎乎的烟圈，毫不客气，也好不要脸地点评：还嫩了点。怕了没？
黄少天脸色不大好看，至少黑了一半。可完了一看时间，中午紧锣密鼓地也不打声招呼就逼近，想起昨晚大约可以算是开玩笑的那句，黄少天犹豫过片刻，讪讪提出：“那啥，喂。不会真让我去买菜做饭吧。”
叶修用眼神回以明确的反问：你说呢？
然后……折腾来去，就抉择了个折中法子，他把叶修一起拖下水，套着颜色素淡的大衣就行色匆匆跑出去，低调地携手钻进附近喧闹的菜市场。大爷大妈估计都不会认得他俩的脸孔，就算认得也可以用“是吗别人都说我和XXX长得像，可是我觉得我比那XXX长得要帅多了”的固定句式糊弄着掀过去。
买菜的详细过程就不说了，总之有幸旁观到的人无一不心累。
稍后，当狗仔接到匿名爆料直奔而来时，两人早在默契相视一眼后，机敏地脚底抹油赶紧溜了。黄少天喘着气，想去查网上有没有消息爆出，被叶修好笑地制止说，哪有这么快？写通稿也要时间啊，更别说人家根本就很不幸运地没能如愿撞见我们。那边黄少天手速飞快，已经打开了娱乐网站，醒目的头条是《先声夺人》的节目简介及嘉宾相关，他很容易就找着了张佳乐的名字。
瞅一眼就乐了：“我去，他和梁老师……这是打算大杀四方呀哈哈哈哈。”
叶修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梁老师？”下意识疑惑了后知道无需多问，他从黄少天手中接过塑料袋子，“小黄老师，会杀鱼否？”
“小黄老师”当即膝盖一疼：“……”
在菜场里弄得鸡飞狗跳的，当然没能来得及让卖鱼贩帮忙处理，只刮掉了鱼鳞。叶修当然也不会杀鱼。但是自己没尝试过，总还是有见过别人杀的。他右手操起菜刀，颇具专业架势，还好这厨房平时还算不上尘封，刀锋倒是不太钝，他首先回忆了番所谓剖鱼的架势，理了理所谓过程和思路，不就是剖个鱼腹然后掏出脏器和污物吗。然后就深呼吸一刻，麻溜地直接下刀了。
叶修：“……”
黄少天突然从他背后探头过来，就瞥了一眼，笑得差点疯魔化：“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事实就只是，叶修下刀在鱼腹上的剖线不太准，歪得太偏离边缘了而已……
叶修不置可否地侧目白他一眼。依然镇定自若，坦然放弃了那道小口子，转而去开辟起伟大的新航路。
戴着橡胶手套掏内脏，那边锅子底下已经蹿起火苗，黄少天存了很大的疑，摆明了不信任的态度：“你真的OK吗？会不会把厨房搞塌了……再考虑一下啊！谨慎地！为了珍贵的生命？”
“小黄老师真的好生啰嗦。”叶修手上动作停顿，斜睨他一眼并叹气，“虽然大部分菜色我都不会。但有那么一小小小部分，大概还是会的。”
“……大概啊，那我先出去躲一躲。”说完就要溜，远离这是非之地。
叶修飞快腾出手准确地抓住他的大衣衣角，佯装生气地斥责：“这怎么行？抛弃革命战友啊，呵呵。那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嗯？”
“哪儿来的革命战友往哪儿滚回去！放我走呗！要不要脸啊靠？！”
他真情实感的、强烈的呼救俨然是作无用功，叶修唇边笑意更深，因为足够理直气壮，就暗含笑意地支使道：“快去淘米，不然要你何用。”
“可以不需要我的。”黄少天嘟囔着回击，底气不大足，“先说好煮太糯或者太干可都别怪我啊，全算你头上。”根据叶修的方位指示去舀了两勺大米回来，淘洗过后盛了足量的清水，往电饭锅里一放，打开电源，按下煮饭模式的开关，过程十分简单粗暴。他刚做完这些步骤，冷不防被一声油水沸腾炸开的声音吓到，眼皮乍然一跳：“卧槽你到底会不会啊，超级忧虑我的生命安全……！”已经能预见到结局的悲伤了。
“就我和沐橙两个人住，都比较忙，偶尔才能在家里开火，一般都叫外卖。不过别看这样，我刚从家里出来混的时候，都自己搞饭菜能填肚子就好……就最简单的那些，别这么看我，不止是泡面啊。有机会让你尝尝沐橙的手艺，绝对会赞不绝口。现在么，咳，就委屈一下试试看叶导倾情出品？什么表情！外头人可都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么。”
说得可真……让人越发焦心。黄少天丧失了应对之法。
叶修一边淡定地抄起锅铲铲下去，好不容易将粘在油锅底的鱼皮铲开，一边偏回头冲他侧目。
青年垂在身侧的手还是湿漉漉的，虎口处沾到些许顽固的雪白米粒。身上那件大衣是借用他的，进门后忘了脱，因为嫌热，以及怕淘米时溅水而敞开着没扣扣子，衣摆垂得略长，就抵在膝盖上边一点。里头是深青色的立领羊毛衣。看着就精气神十足。明明看着还挺成熟，手长脚长的站姿笔挺，身形高挑。发现他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时候还能怵到人。偏偏因为脸嫩，时常画风烦人幼稚，第一印象就根深蒂固成了阳光大男孩。
怎么说呢，怎么看怎么欢喜。那丁点毛病也就不成毛病，能够大方包容了。
虽然还蛮辛苦够呛的。
“你就等着看呗。”飒然一笑，自信得离谱。
黄少天怀疑地虚起眼，撇了撇嘴巴。而叶修站在灶前的那模样，怎么瞧都像是快得意地哼唱起无名小曲了。
Act.18
小黄老师目光深邃地盯着桌上几种菜色看。叶修在一旁鼓励的眼神实在太缺失人道，但被催得厉害了，黄少天勉为其难咽了咽喉咙，终于慢吞吞动了筷子。
“还是……可以的，吧。”他慢慢咀嚼了老半天，下咽后实话实说道。
就说刚才，鱼都在油里煎到一半，去找酱油却只抄来了空瓶，就剩瓶底寥寥几滴，计上心来，临时巧妙地换成扔两块豆腐进去，炖汤。
一荤一素一汤，两个人两碗饭，相邻围坐在圆形的木桌旁。
菜色很简单，卖相实话说不怎么能上台面。反观叶修的脸色竟能不露一丝尴尬，不由心生敬佩，赞叹其脸皮之厚心脏之强大。虽然尝试一口后味道其实还凑合，咸得……够下饭。可惜低头一看餐盘，立马出戏。黄少天那句“还可以”真是说得滞涩艰难，跟说了谎话似的违心。
“只是还可以。”叶修不光手托腮，还拖出懒懒的长调子，语含失望。
黄少天显然不吃他这套，不说早已经腻味了吧，实在太假了。
“不然还指望怎样？”
“跑遍全国吃遍全国，大家口中的‘黄少’可是个地道的味觉敏锐的美食家。”黄少天语重心长地给叶修科普，“要说我吃过的东西里，你这个……咳。就不做伤害你这么残忍的事了吧。不过要说起来，湖南菜系真的棒透了，我对它的热衷不吝于家乡的粤系。”
绘声绘色说着就又要开话匣子侃侃而谈，展示其吃货本色。
叶修瞅准时机匆匆叫停，轻描淡写地将一句话甩上餐桌。
“你会吃，那会做么？
这一刀下得精准无虞，堪称牛逼。咔嚓一声，堵得黄少天心里不服，口上却只能服帖。
“刷碗去呗。”俗语有言饱暖思……睡觉，叶修伸了把懒腰，直接往沙发里把自个儿随意一扔。
“哦，你倒是去呀？”
“不成啊，你怎么能光吃不干活呢？”叶修打哈欠。
“淘米煮饭是我来的谢谢。”
“不用谢啊，那是应该的。”
“所以我不是有干活么！”
“干什么活了？”叶修装着讶然，“除了吃饭时碰过碗，什么时候还有碰？”
“靠你也太会强词夺理了！”黄少天大咧咧骂道。
“苦心孤诣地污蔑我，究竟是为哪般……”
“为了世界的爱与和平呗所以您还是请圆润滚粗吧叶导！！！”
“小黄老师如此暴力，学生们造吗？造的。”
“靠，还是自问自答的！”黄少天莫名其妙，“学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我一个呀。”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
“难道还有别人喊你小黄老师么？嗯？”他还在装装装。
“……”
黄少天停顿片刻：
“好的，你烦死了。”
叶修莞尔，唇角扬了一扬就不说话了。
昨晚来时说的要拿脏掉的大衣去店里干洗，结果倒现在才想起有这桩事。叶修好不容易从沙发里挣脱出来，说这就带他过去，黄少天表情宛如便秘，形容不上来：“两个人太显眼了被认出来简直就一秒的事情好吗，叶修大大不是大名人么怎么一丁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危机意识！”
“感谢小黄老师倾情指导。”叶修觉得耳朵被吼得生茧了，顺毛意味地摆出笑脸来，耐心解释了几个字：“哥平时就低调……”他这样不伦不类的态度哪里像是在安抚人，妥妥的拉仇恨才是。
阻止不及，看他笃笃定定也不掩饰的模样，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连忙换好鞋，抄起大衣赶上去。小区环境确实挺安静，可眼下青天白日，进进出出难免撞见陌生人，暴露无遗。
黄少天刚走下楼，转眼找不着叶修的人影了。
“这边。”叶修从墙角退回来半步，嘴里已经叼了支烟。
“还准备了抄近路啊……”黄少天将腹诽嘀咕出声，跟上去横穿过幽绿草坪旁的石子路小道，绕着还未建设完毕的喷泉边缘走了半圈，再从另一条小道出去。都是在整个小区的平面图上捱在角落中的路线，果真一路幸运的无人。
远远就发现了开设在小区侧门外头的干洗店，叶修却意外地神情似有所动。
黄少天：“？”
叶修说了声：“熟人。”
黄少天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扭头，一人正笔直朝这边过来。提着个塑料袋，装满饮料和零食，全是不健康的膨化食品。他看上去也略意外，虽然仅仅一瞬，很快就变成了心领神会的一副神在样子，大大方方冲黄少天招手，至于叶修，自然是被他无视了。
黄少天脑袋里思维转悠了老半天，喊了声：“方锐？”
方锐可没办法把他的犹豫忽视掉，捧着受伤的、碎成一瓣瓣的玻璃心苦笑说：“居然都已经忘记老朋友了吗！当年比赛时我还分你吃过很多零食呢黄少。”
黄少天顿时一溜黑线挂在额角，往事簌簌回流：“天呐求别提……那一阵胖死了，导演特意找我进小黑屋一对一批评，哦不该说威胁，再这样胖下去你就别上镜了，还想比什么赛啊直接淘汰你信不信。虽然我最后也没屈服于导演淫威，可那句威胁可是真金白银啊，靠老实交代吧你当初是不是早算计好了，一切示好行为都故意的？”
“卧槽——冤死了好么！黄少你的想象力果然非常适合拍戏啊我不说虚的。”方锐一边夸着一边点头，目光寻向叶修，如愿在他面孔上找到了赞同神色。
就干杵着叙旧叙了好一阵，叶修赶方锐跑路，“再不走汽水都没汽了。”当然这句话夸张得毫无可能性，言下之意方锐听得明明白白，人都走开好远了还故意想起桩事情来，回头嚷嚷：“等等老板娘找啊~记得过来一趟~黄少也来玩儿啊！”那语调抑扬顿挫的。
黄少天：“？”
需要干洗的衣服寄放在店里，约好了取回时间，黄少天觉得略麻烦，他就在这儿住一天而已。
“我的先借你穿啊，又不会催着你还。哪天我过来领好了再替你捎回剧组。”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黄少天却感觉不大自在，可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最高一层台阶，叶修停下脚步，眼前的屋子是别墅区内略偏的那栋。看外观没什么特别之处。叶修却半声招呼不打，冷不防爆了颗炸弹：“这是我新公司总部。”
黄少天登时傻住了。
嗓子熄火了半天才抽抽嘴角：“你还不如说明白点，工作室吧……”
这样说来，似乎现在叶修的相关新闻，都没注明他在离开嘉世传媒后选择的栖身之地。像他这样身价高昂的大神，就算和老东家有过嫌隙和摩擦，遭受过刻意的封杀，等一夕约满后恢复自由身，无数大大小小的公司早红了眼争抢着一哄而上，赶来抛橄榄枝，以期和大神缔结一纸数年合约的姻缘。
毕竟有过此类经验，黄少天很快反应回来：“还没正式挂牌运作呢吧，什么时候通知媒体？”后一句有打趣成分，按照过往例子，叶神因为对曝光没甚兴趣，常常会拖延此类宣传工作，最终彻底忘记交代人去做。网络上针对他这种对通稿宣传等等事务一律不上心的举动，评价是“我的叶神就是这么屌”。
果不其然，这么一问，叶修伸手去敲门的动作停滞了一刻。
然后敲了下去。
“还不清楚，大概就《剑诀》这部戏上映那会儿？”
实在是简洁粗暴的回答，同黄少天猜测的别无二致。想想那会儿他和师兄为了工作室的建立忙里忙外，各种跑媒体，各种拉关系，熬了多少不眠夜才捣腾出来个稚嫩的雏形。
暂时不方便评价，但有一点是足以确认的。黄少天勉勉强强地夸赞他：“别担心，起码这别墅够高大上，工作还带吃住，比我和师兄的工作室要优秀多了。”
叶修侧目瞥来，眼含微微的促狭之色。
黄少天莫名感觉到耳根子上有点点小发热，他心想大概是违心话说不惯的缘故。
趁着这会儿聊天的工夫，里头的人替他们打开了房门。
门朝外推开时灌来一股冷风，黄少天一抬眼，来不及哆嗦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魏、魏老大？！”
被他唤作“魏老大”的男人穿着发皱的军绿色大衣，胡子拉碴的十分不拘小节，屋子里就算开了窗，身上的烟味早已根深蒂固的浓郁。从前还能在公司里遇见这位大前辈兼挖掘他的伯乐时，由于工作原因，经纪人都是明令警告必须少抽烟的，不然近距离呛着粉丝，一个黑帖发出去又得启动各种公关危机，全公司都会跟陀螺似的转累死。
看起来烟瘾在退离幕前后的这几年已经养得更重了啊，和身边这男人也许有的一拼。
“哟嗬，兔崽子长这么大了呢都！”魏琛让了让身，感慨道。
“因为你看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是，人家少天也有在成长的嘛。”率先一步回复他的是叶修，趁着从他身侧走过的一瞬，魏琛平白无故地挨了这记嘲讽。
魏琛：“……”
方锐从里面房间探头出来喝彩一声，表示喜闻乐见。
黄少天没憋住狂笑，被魏琛报复性地捶脑袋，后来又手抵着乱揉两把头发。
前辈后辈聊天叙旧扯淡得气氛欢快，叶修扯了方锐跑到一边说话，问老板娘交代啥了速速招来。方锐跟着神神秘秘状凑他耳边，说老板娘被苏沐橙告知了黄少天就住在你那儿，就想请你帮她要个亲笔签名，另外呢她是肯定会嘴硬否认的，我替她说，对于可以和黄少住同一屋檐下的你，她可是非常羡慕嫉妒恨呐！
叶修想了想，忽略了后半段：“这有什么难的，塞他支笔随便多少都行，……签在哪里？”
方锐一摊手：“You know you up.”
叶修就去拍他肩膀，“记得要说人话，被外星生物抓走可是没法赎回来的啊方锐大大。”
本来么大家都是久别重逢，应该聚一块儿热热闹闹吃顿晚饭，可惜叶修表示身为导演他必须提早回组。而和他基本绑定的黄少天考虑良久，还是跟着先走一步。吃饭的承诺就这么定下，找各自都得空的时候，喝它个不醉不归，回来倒头叠一起掰着对方大腿睡。
叶修嫌弃地看了三人一眼，魏琛拍大腿骂道：“太猥琐了啊方点心！”
黄少天也是满眼的“你果然深藏不露啊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方锐了呵呵”——被集火的方锐简直气笑了，“快走走走走吧现在外面可冷了你们两个人记得手拉着手温暖彼此啊~！”
黄少天：“……”
叶修：“别理了，他丫就蛇精病！”
方锐：“是上司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辱骂员工吐脏字都不擦擦的吗，嗯？！”
魏琛：“就是！还有没有王法了！”
叶修突然间若有所思，“说得有点儿道理诶。”
方锐&魏琛：“？！”
叶修扭过头去，同时伸手比划，“那我们就手拉手取暖看看？”
“……”是对着冷津津的空气。
——黄少天早已看不下去，离开门后很久了。远远传来小花园外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回剧组后叶修马不停蹄就埋头忙碌去了，黄少天朝手心呵气，僵硬的手指一一舒张过，才能够好好拿起手机。用短信确认过对方现在有空后，就打电话用高水平话唠技能进行骚扰，当他过于喋喋不休忘掉今夕何夕了，对方会略略无奈地叫一次“少天……”，于是他就能明白。
因着一连见到两位旧友，和喻文州聊起他们时就格外兴奋。胡侃着说魏老大现在变得怎样怎样，和以前相比感觉更沧桑的同时也更加幼稚，方锐那小子明明比赛那会儿还挺正常的呀怎么好一阵没见突然就放弃治疗了，经侦查判断应该是叶修给带坏的云云。
喻文州不曾打断他，他亦说得兴起，当然忽略了身后动静。
叶修来了已经有好一阵。携进房间里来的寒气缭绕在他周围，呵出的气息都化成了白雾。咫尺之近的那些黑夜里的暗影，静悄悄攀爬去他身上，与光源交织成片，侵染皮肤。
“在背后说我什么呢，这么开心？”叶修笑着提了一句，黄少天没能招架住，脊背怵得麻了一下。等他硬着头皮，尽量自然地将这通电话遗憾扼止掉，结果冥想了半天没能想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叶修叹了口气，居然破天荒地没继续拿话来堵他，而是转开了话题。
“对了，你翻过去看看剧本后面有几幕戏，有个女性枪炮手记得么？”
黄少天点点头，手头飞快地翻过去看。
叶修说：“沐橙过几天会进剧组客串，跟你搭戏。”
Act.19
苏沐橙被迎进组那天，全剧组一群糙汉子都沸腾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令他们沧桑而颓拓，看外表就挺唬人，可等人女神真驾临了，全都羞涩地躲在后头，暗搓搓兴奋雀跃而已，吼是半点没胆子吼。
“小黄老师发什么愣呢。”
整个剧组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黄少天。其他人对这个称呼都听熟了，没人敢去跟叶导抢，仍是他的专属称谓。其实当事人可能不清楚，他们旁观人士无论眼界和耳朵都很清明，他们俩一口叶导一口小黄老师，真是腻歪死了，没的秀感情就没人权啊，气哭。
“嗯？”黄少天目光转回，突然想到什么，莞尔提起说，“苏沐橙这么受欢迎，你看着还好吗？”他担心醋味能把叶修淹没了。
“你看着我还好么？”叶修瞥他一眼，语气无奈地反问道。
黄少天骤然警惕起来，对着叶修上上下下好一通扫视检查，“唔看起来是没啥大碍，有没有内伤还不好说，本人建议叶导选择留院观察——”
“行啊，小黄老师这是改行当小黄医生了？还是求收留！”
“去去去你当医院空病房很多？走道里都挤满人了没你的位置。”
“小黄医生怎么能这样，说好的留院观察呢。”
黄少天还得意起来了，撂下话：“反正你就等着别人走呗，总有天能轮到给你住的。”
这两个人的对话太无聊了，苏沐橙突破重重人海走过来时恰巧将一点尾梢收进耳里，顿时就感觉自己不慎开启了次元门，这样幼稚的画风究竟出自哪位大师手笔？持续下去自己周围不就是完全没救了吗？
叶修竟然还光明正大赶人了：“造型师在那边呢，你认得的，找他去。”
苏沐橙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叶修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考虑到你档期很紧，必须最大限度地合理分配好时间，发挥好这几幕戏份。好歹是大家的女神，砸了你招牌就等于压了我的脚啊。”这缘由掰着手指头去想完全可丁可卯，听着毫无问题，怎么就还是感觉此人心虚呢。
黄少天在旁幸灾乐祸：“啧啧，都惹苏妹子生气了。”
叶修指挥道：“你也去找造型师……他助理，让人帮你把一头杂毛整整好。”
黄少天揪了把假马尾忿忿走了。
一旁正仔细察看机位安排的王杰希直起腰板，无语，他实在吐不来这个槽。
苏沐橙的角色是一袭红装，黑长发松松挽起，束得随性又干练，拿细细的红皮绳绑着。面颊上没扫腮红，看着无血色的苍白。工作人员将精心制作的道具武器搬过来，做工逼真，好生威武的大家伙，见者无不惊叹。黑漆漆的炮筒表面浮着戾气与森然寒光，巨大的圆孔中将会爆炸开夺命的炽烈火焰——这当然只是武器设定，效果将由后期添加完成。
苏沐橙的衣袖，腰腹，小腿，这几处也都用了长段的红皮绳牢牢圈绑，禁锢在手腕口，腰窝，脚踝上方，作何用不解，或许是偏爱使然，至少玲珑窈窕的身段是凭这寥寥几笔，便鲜明勾勒显出了。
有人冲着站一块儿的黄少天和苏沐橙脱口而出：“自古红蓝……”
叶修好奇地望去：“？”
那人突然间紧张闭嘴了，再也撬不开。
叶修十分茫然。
苏沐橙饰演的角色实际上十分讨喜，却也难演。而叶修对于她的职业素质还是颇具自信的，所以非常放心，任由她自主理解并发挥，最好是能够带动一下黄少天在演绎上的回应。女枪炮师冷心薄情，你根本看不清她人躲哪儿呢，她早已在暗处布置下雪花火力线，遥远的一炮轰轰烈烈爆炸，漂亮干脆地将人性命收入囊中。这种酷毙了的女人光视觉上就足以秒杀大片菲林，一见惊艳。然后呢，冷酷的三无女性角色，竟然会为主角所动，不知不觉中倒戈向主角阵营，即使她死不承认，事实就是成为了主角可靠的同伴。
其实完全是很俗套的剧情，可剧本偏偏具备这样的魔性，笔力千钧，字字珠玑。
要将纸面文字靠肢体，靠语言，靠表情，靠眼神，方方面面俱到，用清晰的具象展示表达出来，或许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跨界人士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假使有人带他演对手戏，且这个人实力不俗，能领着人进入那种难能可贵的状态，那么无论哪方都无疑会受益匪浅。
就好像苏沐橙做的这样，也像叶修之前做的那样。
黄少天背上都淌了些微冷汗下来。一个两个都可怕得跟怪物似的。
CUT后，苏沐橙潇洒一撩长发，场外无数人拍手鼓掌，有人打趣地从间隙中高喊了声“女神太厉害！”，她便甜甜地微笑一下，挟了点小得意地去瞧躲监视器后的叶修。
王杰希以手肘推了推他手，算是提醒。
叶修抬头，笑着向她远远做了个手势，两人的默契不言而喻。
黄少天一坐回去旁边休息，化妆助理奔过来开始替他调整刘海，发梢，衣领等等细节。呆着不动怪难受，桌上那只保温杯没来得及摸到，一只手突然闯入视野，黄少天恍然地眨眼，然后保温杯被塞到了他手里，一阵熨心的温热。
苏沐橙温温柔柔地一笑。
她走在小方桌的另一边坐下。
化妆助理在搞定任务后就转身了，临走还不甘心地总梗起脖子回头望，也辨不明白她是在看黄少天的人呢还是他的造型，始终是未解之谜。
“上次匆匆见到一面，没说上几句，这次总算能好好聊聊了。”苏沐橙说。
还从来没有人确切对黄少天表露出“想和他聊聊”的愿望，他一时间感动得喉咙口噎住了。
“嘻嘻。”她侧目看了看另一侧的古装青年，突然笑出声。
“？”黄少天狐疑脸，黑线问道：“难不成助理在我脸上捣腾了什么奇怪东西吗……”
“不是。”苏沐橙忍着快溢出的笑容摇头，“只是觉得叶修选你做主角，选得不赖，没选错人。”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夸赞，黄少天略不习惯，飘飘然不至于，就是受宠若惊。
“也是剧本写得好我才答应演，”他为自己辩驳，嘴却麻溜得过快了，不小心把隐藏的小秘密抖落了出来，“不光是有把柄被抓在……呸呸呸！没什么！”
苏沐橙惊讶，继而心领神会，神色变得微妙。
黄少天：“……”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形容的就是他了没错。
黄少天寻思着转移话题。
“是因为‘写得好’么？那我替作者感谢你的夸赞咯。”苏沐橙突然开口说。
“——咦？”
“剧本的作者是我哥哥。”苏沐橙回答。
“秋木苏，我记得是这个笔名。”黄少天当时拜读剧本，就是被震撼到点了，才迫不及待翻回去扉页看清了那个署名，“原来是你哥哥呀……苏沐秋，是这个名字么？”
“黄少很聪明嘛。”
“这规律很明显。”他尾巴又要翘起来了，得意的笑从没掩饰过。
“我哥他……”苏沐橙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过程中朝叶修的方向侧目好几眼，“和叶修是好朋友。”
黄少天若有所思地偏过头，跟着转去叶修的方向。
苏沐橙神色淡淡：“遇上叶修的时候他还是叫叶秋呢，有十年了吧。他一个人蹲网吧的角落查消息，撞见我哥，他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我哥就把他往影视城里带，从跑龙套做起，一个剧组一个剧组地累积经验。他的演技就像块璞玉，本来就具备天赋，而且他对自身的判断十分清晰，无论被安排做些什么，都暗地里钻研琢磨，老是弄得伤痕累累。他缺少的那块空白，需要的是日积月累的经验。”
黄少天没想过插嘴说上半句，他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后来你也知道，他出名了，封影帝了，封神了。可是我哥没能看到呀，叶修也觉得遗憾。”
这样的话语总是伴随着沉沉的遗憾。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听见细弱的一声叹息。
“我哥是出的车祸，一出意外带走了他。本来他也是要签嘉世传媒的，作为签约剧作，他写过很多很多东西，都只是埋头自己写而已，被陶轩赏识。结果没有一部来得及搬上荧幕。”苏沐橙说到这里，视线扫过黄少天的面庞，脸色略显沉重，以及天长地久之后，怀念色彩的悲伤。
“所以，《剑诀》就是……”黄少天恍然大悟。
“我哥他最满意的武侠作品。他那时候可自鸣得意啦，成天抱着这本东西欣赏，就会夸自己，超级自恋。叶修他在和嘉世闹翻后……我想你也大致清楚这段，理念相悖总是不可调和的大矛盾，酝酿久了就成风暴了。他现在的想法大致上就是准备自立门户，工作室先开起来。同他一起的合作伙伴，方锐魏琛他们都打算慢慢地、稳妥地先把起步走好，等踏上正轨了再规划下一阶段任务不迟，比如导演作品。但怎么说呢，叶修他这个人其实挺一意孤行的，固执得厉害，对别人都很好，对自己却又冷又狠。”
“没好好劝说他么？”大致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事了。
“无论大家怎么劝怎么反对都不成。”苏沐橙摇了摇头。
“《剑诀》这部戏的拍摄实际上就是一场押上所有筹码的豪赌，孤注一掷的局面下，赢了就全面翻盘，而输了这一次要再站起来，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所以……”
黄少天也听糊涂了，他怎么都想不透，思维打结：“那为什么非得找在演戏方面一穷二白的我过来呢？”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次战役……”眉峰悄无声息地夹起来，皱得很深。
苏沐橙耸了耸肩，提起这个她反而轻松地笑起来：“他有他的理由，改天你自己问他试试呗。你是没见过，敲定了成功把你挖来剧组的那时候，他笑得就好像倒翻了蜜罐似的——啊，或许这形容很夸张？不过我确实是很久都没见过他笑那么没烦恼的样子啦。感觉就是很纯粹的高兴，还有期待。”
“……”
原来是如此地被期待着的。
黄少天试图掀一掀嘴皮子，但是嗫喏了半天，他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那些过往，从苏沐橙口中娓娓道起，只是一通轻描淡写的叙述而已。嘉世传媒曾经做了些什么事，只会比外人想象中的更残酷。真正去代入才隐约明白，原来叶修他所踏过的每一步都背负了那么沉的重量，将他整个人捆缚起。换成脆弱些的，心性不坚定的人上去，大浪淘沙，迅速地就会淹没在茫茫沙海中，作为甘被遗忘的黯淡布景，再泛不起一丝光芒。
看似漫不经心的皮囊之下，穿透他自己放出来让人看到的那些，其实藏了更为珍重的东西。那东西令听上去虚无缥缈的灵魂，都在闪光。
如果叶修不似现在这般坚定的话。
胸膛下方，心口上仿佛被什么无名重物压住了，黄少天却连调整一下，挪开它的气力都没有。他下意识地盼望抬头去看一眼叶修，可目光一旦欲图触及那个方向，眼皮上就如同被火燎了那样。
有什么东西固执地盘亘在那里，他无法跨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