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章叁  动魄

物似人形，是为精。

黄少天未曾预料到会就此遇上这些。原本仅是惦记着捡些任务做掉，任务书上所记名头及悬赏都还未细细评估，一个不巧，首先就碰见了该死的玩意儿。

檐上砖瓦缝隙间砂尘簌簌，甫一飞踏落定，松动的黑瓦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惨白一轮皓月当空，白戚戚的光芒稀释成透明后淌下来，如同流动的清源，或是扑张的蝉翼。黑衣青年整个人融进了浓夜背景里，脚尖抵在一片破败黑瓦的缺口。无声无息。他手腕轻轻一侧，剑身上流转开来道漫出光的水痕，趁着他扭头回视，这抹辉光倾斜反射而上，被牢牢锁入他瞳眸中心。

首当其冲涌向鼻端的，是一股古怪气味，似锈非锈，似血非血，难闻而呛人。起初不浓郁，再后来粘稠而无孔不入地堵住喉咙口，像敲了颗钉子梗在那处，怎么着都不愿转淡驱散。

黄少天几乎是立刻低咒一声。他立于高处，回音唯他一人听得见。

还有的，却不是人。

荣耀大陆辽阔无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最不缺的便是稀奇古怪的牛鬼蛇神。黄少天发自真心地厌恶它们。早砍累砍厌倦了，可惜对方孜孜不倦非得要缠着他才好，避无可避。本来嘛跟老叶待一起时，这些东西还算老实，害他差点将这茬忘去了九霄云外，这不和老叶刚分开就热情地堵上门来了，尽会挑着他落单时候，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他黄少天也不能忍。

风声鹤唳，潺潺月光宛如极地的蜿蜒冰川，惨白而肃杀。

他是最凶残的机会主义者，是最冷心孤漠的刺客。

一旦出剑，必是要舐血夺命。

黄少天走这一趟，竟去了三天三夜。叶修就在这处破落道观待了三天三夜。蹦带缠着右手，手腕已可转动。期间他出去打探过消息，了解到嘉帝已颁布诏令，营救苏沐橙的日子赫然不远。

黄少天离开三天三夜后，叶修独自踏入嘉帝的“大花园”探访，来去有如鸿雁。他顺便绕着已遭尘封严守的将军府观摩了一遭。正欲旋身而走时惊鸿一瞥，遇见年轻的、有着稚嫩的傲气的孙翔，从高墙之外路过。

短暂的静谧后，气息仿佛重新开始流转。

将军府冰冷得并无一丝活气，如同孤寂百年的至深牢狱，被桎梏在宫廷阴冷的一隅。

“啧，我就猜你跑这儿来了。”打破凝固的，是不速之客的出声。

“早闻到了你身上沾的气味。要再不巧点，我们得一起被孙翔那小子发现。”叶修无奈地低叹了声，转身，视野中掠过一片残破的玄黑衣角，来人冲着他挑衅似地一扬剑眉，“我去，怪我咯？”

叶修上上下下将他审视：“堂堂剑圣就是这样赚钱的？”

嘲讽意味快泛滥了。黄少天不屑地一撇嘴，落上房檐的同时将入了鞘的冰雨剑剑尖插进琉璃瓦间隙，四下无人，他周围的空气却喋喋不休地炸开来了：“卧槽卧槽我跟你说简直太倒霉了好么！一波一波接替涌上怎么都不肯消停……虽说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挡千钧不在话下，但也太折腾人了好吧？靠靠靠靠靠累死我了，扒了皮取了精魄去卖，还说市场不景气被砍价，半点都不划算！”他气鼓鼓地唠叨，肺里都快气胀爆了，隔着黑暗，就见他口中呵出白雾，混合夜里潮寒的霜气，不住弥散。手背上，剑鞘上，身上残破的衣袍，无一例外皆是沾了“精”僵固的血气，“对了，精魄我好心给你留了两块。回头碾成粉末混了水灌下去，又是条好汉。”

叶修虚起眼，没头没尾地多问一句：“你还好吧？”

黄少天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好也站不到你跟前来了。勉强还行罢。”

他用剑鞘撑着手掌，努力平复呼吸的同时，身体蹲低下来。

黑夜里他额头的汗液遭寒风一吹，亮晶晶地淌下，敛起眼皮张着口吐气。叶修居高临下，目光垂敛，“虽然环境差了些，所幸景致还算不错。所以你也别勉强了。”

黄少天却一咧嘴地笑。迎上来的眸中闪烁着光：“嘁，得了便宜还卖乖。瞧不出来嘛，老叶。”他笑完就垂着头颅连咳两声，细窄血管中的液体没有静息沸腾的打算，仍在蠢蠢欲烧，疯狂而激烈地搏动，几乎要挣破那片薄薄如纸的膜。

自头顶倾覆下鸦羽般的片影。

“也就是数量太多，难免……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吧嘿……”黄少天喘了一下，抬眼还欲多说几句什么。两片温热的唇瓣吻堵上来，他骤然失去了机会。

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