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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机关书 章序

章序  惊雨

昔时在青丘,他也算得个黄金猎户。年少的、身形单薄的猎户,胜在行动机敏矫健,准头高,最初啃到嘴里不少青丘的泥巴,比大米饭都多。无数次生死缝隙候着他千钧一发时钻过,到来日挽弓松弦,弦声紧绷后那一弹,震若金戈,乍闻得百步外狼虎咆哮唳叫,惊扰山林中群鸟乱飞,浓郁的血腥气迸溅,另有悍兽匿在暗处,蠢蠢欲动。手指捋着箭镞头,抵力射出,似短戟般投掷,却能镞入肺腑。是以虽同山中彪形猎户呈截然相反之状,年纪也最是数不上,倒成了远近最出名的。

他一人时已如此厉害,与苏氏长兄搭档时则更甚。

于青丘相识的挚友苏沐秋在兽潮袭来时死去,留下年幼亲妹,他携苏沐橙奔逃,徒手撕挖出的兽骨凝血,那截骨血后来镶进了他手中那杆战矛。名为却邪。曾有人言之凿凿说那杆却邪必定是天地神器,才成就得今时今日斗神叶秋不败之威。

可叶秋又哪里是不败的呢?

阴暗潮湿的黑匣子。铁栅栏围截,缝隙中流入天光本就稀薄,这日更是鸦羽覆天,全蒙了黑。黑狱是一座孤城,孤城中央盘坐了个人,卸甲披发,浑身脏污,但见其脊梁挺直,从容不迫。只略略抬眼,见铁栏割裂的碎小天幕,乌霾如山,电光石火间雷声若远古洪钟,一敲便震荡天地,炽亮电网劈开冗长黑练,亮光似那微微开缝的豁口,倾泼下天之水。

为将者最骄傲的便是那一身戎装,片甲遮身而万夫莫敌,他却已失去,功勋随之被一夕抹平,剩下罪名滔滔。故此武器遭褫夺,指骨被踩裂,听着反倒算不上什么了。叶秋——其实该唤他叫叶修。他姓名作假的事也被拿来占了个罪名,毕竟斩头大罪总不嫌多。

从戎杀敌本为他夙愿,离家多载,甚至隐入深山老林淬炼自身,都是为了有朝一日战死沙场,埋骨黄土。

谁料君上列出的罪名如此霸道,一声不吭就重压在他头顶。连年战败、通敌叛国、欺君罔上,零零总总,条条框框罗列了整张绢纸,字字诛心。

将兵军务俱与他再无干系,也是,嘉帝看他总恨得牙痒痒,最好能把他存在过的痕迹全抹消了才愿勉强罢休吧。

对外只宣称大将军自请投狱,斗神之名不复存在。

 

被关逾十二个时辰,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但关键的都没落下,譬如偏激者于城头怒骂斗神,譬如妇孺城中哭泣,再譬如嘉帝破格提拔上来了个取代叶修的年轻将领,名唤孙翔。

过得一天,仍是风雨大作,有人竟得闲心,抽空特意来看他一眼。

他过去的副将,刘皓。

终归是不欢而散。

不过不欢的单单是对方罢了,叶修偶尔脱口的三言两语,几下轻哂,轻易令其怒火攻心。

苏沐橙倒是迫切想来见他,可她如今是最珍贵的筹码,嘉帝迫她软禁在宫殿,作为交易棋子,必须乖忍一阵,直到所有障碍被剔除,她将加冕嘉世公主,然后踏着万丈红缎,被送去风光和亲。

嘉帝的想法他自然心下通透。

嘉帝未育女儿,而苏沐橙这姑娘面貌姣好红妆倾世,且是叶秋最亲密的人,她是最佳选择。

原是因着苏沐橙的干系,叶修才肯束手就擒。

他本一无所有,嘉帝赐予过的东西这下悉数归还,惟余血肉亲情、旧友托付之事。

这两日间叶修盘算许多,料定嘉帝无法杀他,那将举国震荡,外敌来犯,他担不起这风险。最多关上阵子,将他折磨得一身武艺全废掉,再放了贬作庶民,一边暗地里做些手脚,逼他上绝路。如此,苏沐橙出嫁板上钉钉,他叶修只可眼睁睁地在旁静观这一切发生,然后愤愤不甘地去死。

叶修必需要逃出生天去。可惜两手空荡,即便有,他手里只有碎裂的骨片,怎都无法握住一杆。

黑暗里,久久后,传来一声轻渺喟叹,虚得仿似并不存在。

“唉,我说老叶,居然搞得这么狼狈……若再晚来一天,不就只能抱着你尸体跑路了?”

铁牢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黑影沉沉,辨不清眉目,声线中消匿去素日张扬,压低了故作轻缓,只是那份无畏仍如出一辙。

来人身份,瞧也不需瞧。

泠泠剑芒闪烁而过,白刃无声无息劈下一道,那百年玄铁浇铸的重镣竟突兀地一分为二,“吱呀”声无比滞缓。将铁门推开,同时剑归入鞘,脚下狼藉,这人走来却稳当得如履平地。

叶修抬头,露出满是血污痕迹的脸孔,撞进这人眸子里去,一簇新生的慌张忧色闪过,没能掩饰干净,故而那抹揶揄神采也便打了折扣。这人指尖拈了封信,上书少天亲启,收笔是仓促间造就的劲巧。信笺由鹰爪衔来落入他手。

“看见你这封求救信我还想怎么了呢,想着随便来瞧上一瞧罢,没想到你竟真落到这步田地。”

剑客说着膝盖一屈蹲下身,手指撩起叶修额前黏腻的乱发。

登时迎面扑过来满鼻子湿漉漉的气息,浓郁得紧。晦涩的光线照在他身上,他浑身都跟水里滚过似的,皱巴巴,狼狈万分,惟一对招子,眸心黑亮,手中动作一顿,专注盯着叶修。

“全是你的血啊……”剑客眉峰夹紧了拧起。

“安心,还死不了。”叶修稍抬下颌,无甚所谓地笑笑。

“我根本不担心你死,你这千年祸害怎么可能会死?”剑客撇嘴,不爽还击。他下敛眼睑,叶修的右手无法握拳,动也不动,松松坠在干草垛上。“平日我与你约战,你就算被磨得答应也总是临阵逃脱,半点儿骨气都没有,我当你道义底线都被野兽吃了呢,啧,弄成这副模样……要我就直接杀过去了嘛,我才不信老叶你会妥协。”

他说的是大实话,“愚忠”这个词,同叶修完全扯不上关系。

“我叛了,沐橙怎么办?”叶修却说。

剑客一怔,难得噎了:“苏妹子被软禁了?这嘉帝居然如此眼毒,直接扼了你七寸。”

叶修没说话。这实是他棋差一招。

剑客摸摸他头顶,手指捋过一绺长发,“那啥,你别……别自责啊,回头我帮着你把她救出来。苏妹子也甚是厉害,想必不会令自己吃亏,这小姑娘其实狠着哩,嘉帝不是她对手。”

他像在哄小孩那样,可惜生硬笨拙极了,半点样子没有,反而颇有些好笑。

叶修无奈,完好的左手将剑客的手拖下来,“干嘛呢。”

“呃,叫你别哭……?”剑客被问得措手不及,理由更是自个儿也觉不伦不类。自己先干笑两声,算揭过去,仔细辨了辨,“这手镣跟外头那玩意同个材质的罢?弱爆了。”

叶修应和道:“你的冰雨可是世上名剑!别得瑟了,速度点。”

说着略略后退一点,冰雨侧锋被隐约漏下的辉光勾摹,笔直锐利似电芒,刃尖一点寒煞,反光利得人几乎睁不得眼皮。快似飞箭,然劲风掠过,再看时,剑刃稳稳停当在镣链上,漆黑的铁已然龟裂,片刻后,铮然而断。

剑客将叶修架起来,两人身高相仿,剑客还比他略瘦些,躯体力量却仿佛无穷无尽,拖起着个大男人轻松无比,也不大喘气一口。

“劫狱这事儿我还是头回干,堂堂剑圣居然使唤来做这等违法乱纪的事,老叶你……”他还想再多言,表明自己多么仗义无私,被叶修打断,“行了行了,你个蓝雨的能乱嘉世什么法。”

大抵是站起来时牵动哪处伤口,或是许多处伤口,他说到此处,胸臆中挤出半声不成调的闷哼,说不了话了。

剑客算扬眉吐气:“这是让你闭嘴呢。”

叶修:“……”

世道多变,话唠也有让别人闭嘴的时候。

 

浩然剑气微散,剑客索性从身上武袍上截落了片衣角,随手抛向叶修。兜头一罩,低头凑过去擦拭,结果将脸上血污抹得更花了,还弄出了红印子,叶修哭笑不得。

等到了外头,发觉大雨竟是暂歇了。

谁也不晓得剑客如何闯了牢狱,又怎地就无声无息将人带走了。施展起轻功,人似飞鸿轻雁,出入铜墙铁壁如无人之境,还是多挟了个大活人的。

剑客在事前准备好的包袱里放了便衣,药膏及绷带,替叶修乱七八糟地缠了满手,紧紧扎好。至于治伤需得延后。他们坐在茶馆里稍稍休憩片刻,回首处,孤城不见天霖雾。他敢肯定现下早应该暴露了,阶下囚越狱一事。然而满城却静得不像话,像只关了死物的铁笼子。

黄少天转首,同叶修无言相望,谁也无从臆测什么。

霞光万丈隐现一角,转瞬又被滚滚黑云吞没了。视线挑向屋檐外,又是瓢泼大雨,浇灌山川大地,湿透了城墙所系歪斜的旌旗,坠落在行人撑起的大伞,噼噼啪啪,重重叠叠,凌乱锵错,也不知何时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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