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only
情衷 13
再遇以前
不经历个几场神展开，怎么好意思叫人生。
——出自刚往嘴里塞了把药的领袖冯主席语录
手头工作只好抓紧处理到一定程度，再交由同事接盘。领导雷厉风行，两天后黄少天收到份文件袋，装了机票，备忘及酒店信息，附录一摞详尽资料，这是只要他人准点赶航班就行了的装备啊，后路已封，拿出大箱子开始收拾行李的黄少天热出了汗，才发现窗门紧阖，忘了通风。刚挪开道小缝儿，秋高风凉，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给糊上脸孔时真叫爽，差点把隔壁屋挂晾衣架上的平角裤衩给吹翻上来。
到差不多了，随身备好钥匙零钱，扔厨房间里的那只同事慷慨相赠他亲妈养在乡下的老母鸡梗着脖子看他，“咕咕哒”、“咕咕……”还卡喉咙呢被黄少天捏住绑了鸡爪的绳线拎起，就这么身奇妙行头的他站在马路边扪心自问，应该没脸坐公交地铁，最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即将出差一个月，怎么说也得先回去看看父母。
那只老母鸡当晚被慢炖出来一锅鲜美异常的浓汤。扯下的鸡腿一只进了他碗里，另一只进了他爸碗里，他妈一边嫌弃他爸煮出来油汁太多，一边用捞勺替他剔除油腻部分。饭后黄少天要帮着洗碗结果被黄母残忍拒绝，于是黄少天就被赶出去客厅和他爸一块儿坐沙发蹲新闻了，父子俩眼瞧着是准备推心置腹深切交流一番，黄父提到，如果工作上不习惯，辞了再换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也是在忧虑的，儿子以前从事的行业与现阶段的相比大相径庭，电竞职业选手在部分老古董听来甚至是荒谬的，自毁人生的，遑论什么有出息，根本无稽之谈。荣耀联盟属于新时代最前沿的产物，不被常人所理解，而如今过起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虽说要时常加班加点吧，但总归比以往头顶悬着名利与青春年轮的巨剑行走在悬崖峭壁上，要顺遂安定、也让他们做家人的放心得多。
听起来、看起来是这样子。
察觉到黄父话中有话，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
黄少天揉着抱枕塞在胸前，朗声笑了笑：“挺好的，我说都一年了，要再不习惯我老板早开除我了好吧。”黄父外表不露声色，其实关心则乱，总是容易杞人忧天。其实他每次过来都在往更健壮白胖的方向发展，气色也都很好，就偶尔会有眼袋加深的情况而已。
黄父懂得自己儿子，只好若无其事地让目光盯回实事新闻报道。
接着老生常谈的问题又一次砸中黄少天，黄父不算故意提起，但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无意之举，总之还是比较关心这点的吧，而且上一趟儿子回来时仿佛怀揣了什么心事，为人父母的难免多思多虑，容易浮想联翩，歪到爪哇国去。
黄少天哭笑不得，强调说：“真没有，我发誓，你儿子还是光棍一条。诶等等，我没有空相亲的啊你们可千万别乱来。”
黄父简直气呼呼地吹胡子。
“不过……”黄少天垂下眼帘，口吻里夹了那么点困惑的、难以界定的情绪，“我是说大概，大概对一个人……存了那么些想法。我知道它是不太一样的。”说到这里他语气蓦然变硬起来，更像是在清楚地告诉自己，确认自己。
“很特别，所以爸，我想我是认真的。”
渴望一旦压抑不住便会酿成冲动。而再微小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很难将它泯灭。黄少天说着，尾音尘埃落定，同时瞳眸中心亮起两抹光采来。
有电视屏幕投射的荧光。
黄父像是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愣了一下，作为父亲，他总该给予儿子些踏入不同以往领域时的加油鼓劲，于是气势很足地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拿下吧！臭小子我看你现在就光傻愣着，一定要主动点！对方是圆是扁是男是女无所谓，重要的是人品过关，我儿子喜欢。像我当年追你妈的时候……”就要得瑟地炫耀吹嘘，被闻风而来的黄母喝斥为老不尊，立马蔫了。
等黄母又回去厨房洗碗了，父子俩心才落下来。黄少天突然不好意思地低头“嘿嘿”笑两声。不晓得万一哪天他真领回来个一看就如假包换的男人，他爸还能维持镇定吗？从刚才的气势来说，估计得砍了叶修吧……
“反正现在还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他说，黄父默契地伸过来一只手同他抵着拳头，完成了男人之间达成约定的郑重仪式，黄少天最后一字一顿叮嘱他爸，“现在可不准让我妈知道！不然她肯定会时刻来盯梢的，不许告密！”
办好行李托运，黄少天抓着登机牌上了飞机，入座时顺势掀起遮光板，舷窗外晴好天光一瞬涌入，跳跃在他头发和脸颊的边缘。领导一点儿也不大方，不过他现在并不是什么熟面孔，经济舱惹不来什么麻烦。
他是要去工作。但揭开这层理直气壮的外衣，怀着私心说，他现在要去见叶修。
这样的行为以前有过许多次。去和他的队伍进行比赛，去找他有商业活动上的合作，放假去找他私下PK美其名曰旅行顺路，凡此种种，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随便揪出来都能揪满十根手指头。
而其中，有别一种的意义的一场奔波，总不至于为零。
比如，得知叶修雪夜被赶出嘉世，受威胁被迫退役，他惊讶着急而对方云淡风轻随口一提便拐了个弯，让他开小号帮忙刷个第十区低级副本记录。当天对嘉世的比赛尤其严酷，他对对手更是毫无人性可言地气势全开剑影冰寒，然后到了晚上试图说服自己少听叶修瞎扯，结果说服着说服着就换了一身鬼鬼祟祟的跑出了酒店，冻得直哆嗦也没溜回去有暖气的地方，趁着夜色渐深直奔他说过的网吧。
比如，这个男人在辜负他期待没能给他机会嘲笑挖苦，再次立于巅峰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宣布退役，他以为他在开玩笑，第二天估计又要吃了吐耍无赖被话题区黑粉嘲，但最后还是放心不下，给直觉搅得忍不住，离开上海之前拐弯去了趟杭州。叶修倒还在兴欣网吧，但他已经在交代同伴们后续事宜，方锐陪着他插科打诨两人还互开嘲讽。等见到黄少天人，叶修竟也没怎么露出意外的表情，就是三言两语，又将事情岔了开。
再比如……就是现在。
将椅背往后下调时他就该料到承受不住倦意诱惑，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帮着同事梳理事项脉络，熬到挺晚的。黄少天耷拉着眼皮歪过头睡得七荤八素，大约是有在做梦的吧，却又似乎全是现实中曾发生过的事。意识回笼的瞬间，四肢的微微麻痹也拉扯住神经，可能是姿势固定让血液流通不畅，他迟钝地梗了梗脖子并抚上后肩颈一块肌肉按压两下，然后扭头才发现舷窗外的光线比之方才要黯淡些，而且，并非穿梭于高天云端之上，飞机居然依旧稳稳停在宽阔的停机坪。
第一反应：“已经到了……？”
出声是意外，阻止不及。
隔壁托着报纸浏览的老大爷操着口京片子淡定说：“临时航班管制，小伙子，我们还在广州。”
听闻这个噩耗黄少天都一下懵了。
其实早有违和感，但潜意识会哀嚎不带这样霉的吧，纯属不肯死心。
“我可能要晚上才能到，不好意思啊老叶，耽误到那边的工作。”只好老老实实开机打到叶修那边，以为他会在忙，没想到接通得还挺快。
“本来下午就只有个简单会议。”叶修的嗓音微微沙哑，大约是烟瘾犯了在抽烟，偶尔有嘈杂的被扰乱的音轨，应该是他在吐息，甚至挟了那一缕青青白白的烟气仿佛飘来了跟前。黄少天不免内疚，让别人白等他一趟的滋味真的没法让他心安理得。叶修在那厢磕了磕烟头，结的焦灰砸下来掉入烟灰缸，黄少天还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指尖敲下键盘的声音，“不过也没什么，意义不大，查了下看到管制我就推了这事儿，回来拉BOSS仇恨等稀有材料掉落还比较有意思。”
黄少天听到这里一头黑线，他们公司没被他弄垮可真不容易。
说起来公司叫叶氏，这样巧，难不成真是他们家自己人当的老板？
“你落地了通知我一声，酒店知道怎么走的吧？”
“有攻略，总不至于变成失踪人口。”黄少天表示没问题，表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随后挂了电话。
航班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即将起飞的状态，数个小时的飞行横跨了白天与黑夜的幕布边缘，在飞机逐渐下降接近地面时，这座城市的面貌笼统地展露在眼皮底下，鎏金璀璨的光链犹如广袤星河，亿万星辰点缀而成波光。它是特别的，特别到一出机舱，被这里的空气所围裹，就能察觉到心口浮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干燥的寒风两三下吹得他面皮上冒出两团酡红。
黄少天拢紧身上风衣，把查过气温后准备的围巾也从包里取出，脖子被兜了个结实。酒店距离机场有点儿远，这里的公交他不熟悉，反正公费出差，他也就毫无罪恶感地在国内出口拦下出租，将酒店信息报给司机。车辆疾行在机场高速，昏黄的高大路灯将一束束暖光与虚影交叠交织，不断晃过他身上、脸上。
半小时后黄少天拖着大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踏入酒店富丽的大厅，直奔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客服小姐接过他的身份证，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甜笑：“噢，是您来啦。”
“？”这算什么，难道上司还有瞒着他的特殊待遇？
客服小姐又笑了下，似乎在懊恼自己没能准确表达，她的目光朝大厅角落的休息区而去，示意困惑的黄少天：“有位先生一直在等您，让我见到您后通知他。”
堂皇高雅的大厅，光线略略暗沉的一角。
“啪啪。”男人闭目后靠在沙发背上，后颅压着发丝乱糟糟的，发尖戳到了颈侧。体温偏低的手心在犹疑踟蹰片刻过后，贴上来拍了两下他的脸颊，触感不厚不显，说得上是温吞轻柔的，却足够将男人从疲惫的浅眠中唤醒。
叶修睁开眼，视野上方的黄少天冲着他一挑眉毛，似笑非笑想要笑还死憋着的模样，他缓缓直起身，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你要再不来我觉得都可以报警了。饿了没？去放行李，作为东道主我总得给你接风洗尘。”
黄少天一脸狐疑，外加明晃晃的“你吃错药了吧”。
“但是我出门没带钱包，请不起贵的。”叶修坦诚告知。
“……”
“别回头成了你请客我买单就好。”黄少天的要求真的非常低。叶修听后“扑哧”发笑，黄少天怒，“笑屁啊，你应该进行批评反思知道吗？！”
他几乎是在某一个瞬间才忽然意识到，眼下的这情形似乎有些惊心动魄。
秋末冷空气爆棚的北京城的夜，古色古香的旧遗物与现代摩登的新理念所碰撞交融的建筑、装饰，地域文化特色的产品与人文风景，诡异且神奇地相处融洽，黄少天顾着四处打量，随口问了句这是先去哪儿，没留意被叶修抓了手牵起来：“随我走就是，不会拐卖你。”
“而且估计也没有人愿意买。“他还补充。
黄少天深沉地开始考虑当街真人PK的可行性。
王府井同南京路步行街其实属于同一性质，熙攘繁华的商业街作为不夜城的一处璀璨港湾，人声鼎沸，这份热闹毫无意外将持续到午夜以后。走到越深越窄处，人们也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染了沸意的光源的笼罩下，纵情声笑。说起来，不是有歌这么唱的吗：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
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停，打住。
现在囤在他脑子里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鬼。
酣闹的长街中心，这些如同白昼的亮光照得他背上衣褶的阴影起起伏伏，衣裳下黏着皮肤沁出了汗液，甚至心跳的规律也变得不是那么自然，霓虹灯照得周围景色华彩夺目，一跳一闪都勾去眼角余光之际，亦是将这物品盛装打扮得发腻了。
这时候他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应该先挣脱开叶修的手，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迷路走丢，更找不出其他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低头瞟一眼，对方的手掌宽厚骨节明晰，一突一进之间光影错落。这个念头方一起，手板心所连结的另一种体温便熨得更近，黄少天不免怔忪，微微发愣。不是恍惚，也不会是错觉的。
轻触引来似有若无的痒。那是叶修收拢了手指，故意捏了捏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