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15.

页面秒关，叶修举着咖啡杯啜饮一口，行政助理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

“叶总，请问下午的会议安排？”

“叶总”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时间缩短，一小时解决。”

白日里，他待在荣耀公司为叶秋奋斗的时间从没超过五小时。

这还不够，叶修想再多打点折扣：“如果大家业务都忙碌，改成视讯会议也行。”

当然没能实现。努力克制着让手底下人快进的冲动，全程端着范儿听完汇报，又不能抽烟醒脑，实在伤神伤身。叶修用三言两语的空话总结后宣布散会，然后批准自己提早下班。

黄少天刚结束某个知名门户网站邀约的专访，叶修过来接他的时间点卡得正好，还有点富余空间留给限流和堵车。

往日里是不必开口问的，从拉开车门的那刻起他就能叽里咕噜自发将过程再讲一遍给经纪人听，这次却反常地闷声不吭，还特意把电台的音量调高了。

“被刁难了吗？不对，还有谁能在说话方面治得了他？”否掉一个明显不靠谱的猜想，叶修没弄懂他在忸怩什么。

黄少天的话匣子轻而易举就可以撬开，而想探清他藏起来的底，很难。

 

一号位和五号位的坐标位置呈倾斜角。第一夜过去，天亮后，先是一号上警演说，黄少天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没把底牌震翻，气势像机关枪轰隆隆狂扫，朝五号选手汹汹开火：“一号是全宇宙唯一的真•预言家，哼哼……”他生动演绎什么叫口蜜腹剑，声音表情都仿佛含了糖，内容却发狠，“昨晚查杀五号，劝你别浪费时间，赶紧麻溜自爆吧！”

这群二缺货终于如愿以偿聚上餐，借了叶修之前住的屋子搞BBQ玩狼人杀，大幅度降低了被盯梢的可能性。之前连和叶修吃火锅都被跟拍，这次拉了一伙人，咖位叠加后还能看，肯定更受狗仔队的欢迎。

五号脖子就伸在刀铡下却悠悠然：“五号是预言家，夜里查杀的一号，请各位投我一票。”

这两个人跳出来互相查杀，一看就是很不正经的满嘴跑火车，然而其他人极有默契地不再参与竞争，一致赞同把警徽给五号。

五号上警成功，喻姓上帝稳稳地陈述：“昨晚一号死亡，十号死亡。”

第一夜就这么刺激。不知道哪个是女巫见死不救，哪个是被女巫残忍毒杀。

黄少天愤然抓狂：“女巫你怎么回事啊，见死不救是身为神该有的神格吗？女巫是谁，不出来是吧，别让我逮着你，等我逮着你……”

郑轩疑惑：“死人不是该禁言吗？”

叶修代替上帝主持大局，冲一号嘘了一下：“少天，要坚强啊。”

黄少天：“……混账！”

他控制不住想动手找回场子的心，又恐惧反过来被开瓢，一时摇摆，最后咬着牙暗骂了声。

这局结束后众人七嘴八舌地分析兼甩锅，大家原本都认为黄少天是匹自刀狼，折在不走寻常路的女巫手上，很冤，但又实在好笑。再加上各种机缘巧合又或是叶修误导和煽动的能力太过强悍，才导致村民和神被牵着鼻子走向满盘皆输。黄少天犹不甘心，忍不住发难质问为什么不投他！方锐表示抱歉啊下意识就没投，他旁边同期出道的朋友吴羽策翻一个白眼：“谁让你看着就不可信。”

黄少天拧着眉心强调：“结果证实了他才是把你们唬得团团转的一匹狼！”

叶修接受了赞美：“实力。”

在场的除了黄少天和苏沐橙，和叶修的熟络程度都有比较限，当然多得是被他的身份和表现出来的成熟蒙蔽的。这才是开始，接下来，包括以后的接触中，再后知后觉的也会渐渐察觉到，被心脏叶哥支配的恐惧。

之后几局黄少天和叶修卯上了，硬要纠缠个不死不休，也许是运势低迷使然，无一例外败得悲壮惨烈。两个姑娘兴致缺缺，楚云秀想看她新追的狗血偶像剧直播，场子只好散了，苏沐橙问叶修需要帮忙收拾吗？叶修看了眼厨房的方向，隔老久了油烟味还没散尽，油腻感萦绕不去。他表示暂且不必管，打发了她去陪楚云秀。

对着堆满厨房的烂摊子正不知从何下手，黄少天不知何时钻进了这坨乌烟瘴气里来。按理说，因着艺人和艺人经纪的定位，外加叶修总是超过职务范畴地亲自接送他“上下班”，黄少天来叶修居所的机会应该屈指可数。然而他却表现得熟门熟路，刚还临时担任了指挥，用话痨攻击治服帖了一群不服管、动手能力又悲催的青壮年，烧烤架子也是他前两天上淘宝订购的。

黄少天进了厨房门，呛得噎了一下，想起要发表高见：“老叶，你房子弄得也太……光溜溜了，简直‘家徒四壁’，像是秃子，隔那么久半点变化没有，我怀疑唯二清新点的彩色就是阳台上摆的那几盆绿萝，但是都快死完了！”

叶修转过身抵靠在柜子边：“忘了，等等搬走抢救一下。”

“靠你还有多少东西要塞进我家？”

“我人都塞进去了，再多附带一点也没差。”

“……无耻，我真要收租了！不过真心的，你可以趁这段时间房子空着找人来设计下重新装潢啊，这冷清得，性冷淡的都不能住吧。”

“性冷淡”这词一从他口中冒出，叶修心想幸好嘴里没含水。

“你想怎么改？”

“什么叫我想，又不是我睡这屋。说起来我刚到B市借住在你这儿的那阵，举头一片白茫茫，真的差点没枯萎。”黄少天的想法肯定是有千千万万个的，一时之间挑不出最好的那款方案，便先指点了条最基础的，“让我建议的话，首先，像个经纪人的样子，你家艺人的海报可以贴一墙。”

叶修无语：“没有哪个经纪人会这么变态。”

 

偶像剧的槽点太多，屋主一个不查，客厅里已经陷入遥控器争夺战的境地，不知道谁运气特好按到真人秀节目在重播，黄少天的扮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笑倒沙发里的一片。

有人为营造气氛特意关了灯，荧幕光映照得黄少天脸孔上青一片红一片。

当事人噌地弹起来，企图原地消失，被方锐眼疾手快摁了回去：“我们黄少还害羞啊？”

黄少天坦荡荡：“你在说什么冷笑话？”

宋晓——荣耀公司宣发部门的一位人才，黄少天不明缘故地就是特擅长和公司各种岗位的同事广结人缘，连保洁阿姨都特别心悦他——这位人才凑近过来，似乎想验证方锐的说法，又扭头看了眼屏幕，突然福至心灵：“我们头儿说的给添把柴火真是个英明决断，网上现在还热腾着吧？小姑娘们确实喜欢搞这一套。”

魏琛带着方世镜猥琐地研究了一番男男炒CP的模式，趁话题度新高，拿黄少天和叶修试水，指示手下人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一加一大于二的高成效让他乐得梦里都能发出诡异笑声。

黄少天黑线，原来他们也有份捣鬼，就说怎么门户网站也瞎凑热闹，正经专访居然特地给播个剪辑片段让看，女主持还坏笑着问他观后感。

初中以后他就没写过这玩意儿了好吗。

喻文州和他在电视台里跟的是同一个指导老师，黄少天喊他师兄的心很诚，想不到他看着人善肚里冒黑水，眼神四下扫了扫，问叶修去哪儿了。

“帮你们买啤酒去了——”黄少天没好气，“你们还没看够吗，重播的收视不需要你们这么卖力帮忙冲的。”

“你跟叶哥太好笑了，玩很开啊，看不腻。”这是徐景熙，宋晓的搭档。

“谁要看你，我是要给美丽的楚师姐打call。”方锐把金箔从黄少天脸上扯下来，超不给面子。

凑堆欣赏品评比一个人孤独地看节目吐槽要有意思多了，他们自己在家看时笑得绝对比在这儿矜持一百倍。黄少天的世界被笑声占据得满满当当，久违地对繁杂的声音感到了头痛。

荧幕里，他扮演的是方锐组片场的灵魂人物女主角，结果被无情遣送到隔壁片场。上台横插一杠前他拼命想象眼前是一条乌黑的小巷子，努力忽略底下黑压压的热情人群，念出第一句台词的时候，很具专业素养地没笑场，且感情真挚，语调九曲十八弯地凄婉。

剧情需要，男二需要环住女主角，叶修虚虚搭在舒可怡肩后，压根儿没沾到一片衣料，正要低头对低泣的女主角棒读一遍痴心深情的备胎标配台词，斜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戴假发抹口红的美……美少女。

“美少女”眼里没别人，自动忽略这个片场的女主角，扑上来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叶修顺势接住，手臂压着人腿根，身量高挑的“美少女”处境忽然尴尬，只得不上不下地踮着脚尖。

台下路人发出嘈杂的爆笑。

隔壁片场拿的剧本显然是场虐心虐肝的苦情戏，听意思似乎是心上人替死，胸口被扎得透心凉，场面十分凄惨。血浆没必要洒，黄少天无实物表演，仿佛手心、彼此身上、心上都是血色斑驳，汨汨流尽，好不痛苦。

台下慢慢地不再笑了。

他双手紧紧搂着叶修的脖子，这时候叶修要想赢，就必须强行忽略这个意外变数，扭头继续对着舒可怡念台词。

可或许是假发洒在颈子里挠得他心痒，又或许是对方低头哽咽，从喉间断断续续冒出的台词太具感染力，甚至，叶修恍惚中产生了一个天大的谬误错觉，仿佛有一滴珍贵的、滚烫的液体坠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忽然就如鲠在喉，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

 

得胜的黄少天骄傲又嘚瑟地手一抹鼻下，手指按住商标以免除打广告嫌疑：“带着这道具是明智的。”

他手里拿着瓶眼药水，叶修心服口服，这演技水平进剧组肯定不会被孙哲平赶出来。

当时外景出完，一群人回到录影棚继续内景，在令节目制作人和主持都措手不及的叶修身份的澄清之后，短暂的兵荒马乱随即重入正轨。第二回合是接续第一轮的比拼，按成绩高下分配给两组尝试次数。

棚内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架子，吊系了无数明黄色的五角星。根据介绍，揭开星星纸片，里面写着该组在下一期节目将手握的筹码，道具、资金、外挂机会等应有尽有。

作为大功臣回归方锐组的黄少天头一个展现了他的跳高水平。按他的自吹，学生时代他的跳高成绩是能在省里排上号的。黄少天，方锐和周泽楷，还有一个面貌性情都较为严肃的前辈，约好较量下手气后争相摘起星星。

前阵子的那场盛典彩排出了意外，热闹正式开场后叶修就一直待在舞台下方耐心等待，忽略来来往往奇怪的视线瞩目，说放下了是自欺欺人，他仍在焦虑那个“万一”的虎视眈眈。

楚云秀跟女主持咬耳朵评价了番几个男艺人跃动起来的形象，得出结论：周泽楷是完美的男神；方锐的形象是他自己掺水的吧；黄少天真的没向大众谎报年龄吗？

而叶修静看完全程，在黄少天落地后脚跟还微微晃悠的那刻，忽然上前了一步，恰恰好地在黄少天身后伸手搂住了腰，将人稳妥地托住。

他也摘到了星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