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依然没有，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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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黄少天一耸肩，功成身退，霎眼身影已和韩文清、王杰希、周泽楷混迹在一处。人间五圣到齐，曾经舍他其谁的武林第一人跌落谷底，又在众目睽睽中以一种让人领略山摇海啸神舟崩毁之震撼的姿态，单挑冒名顶替的斗神，意在重临顶峰；其余四人，岿然如山，坐镇在嘉世山庄，纵然面目上心思难辨，可群侠下意识便认为，他们早在等这一场势必惊天动地的比斗了。甚至，四圣并不为盼着叶秋这个劲敌和顶峰真正坠亡，而是为亲眼见证他的屹立不倒，扶摇九万。

“不想被他们卷到莫名其妙横死的，趁现在快些绕远些吧。”黄少天就是退出了这出精彩大戏的舞台中心，也很难闭上嘴，他突然想到一点，便好心劝诫众人一番，语调并不高昂，却因用上了些许内元真气，字音追附耳畔，重重敲上每个人胸口的那颗不堪重负的脏器，打击面甚重甚广，十个倒了九个，溃不成军，“隔远些看不清便看不清吧，当着面拆解动作你们也看不懂呀，还是保住性命顶要紧。”

这番叮嘱不可谓不情真意切，所有人都吐血了。

然而他所言确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境界层次上的不同，导致天上地下，项背难望，你来我往间微妙的气息流动、招式痕迹、战术意图，甚至可忽略不计的破绽，都是旁观的他们自己无法看明了更无法理解的。

谁都不愿意看热闹看得把性命搭进去。

清场完毕，管家崔立也考虑到护着陶轩暂先退避一二，陈夜辉在陶轩身后替他打着伞，他看不到陶轩什么反应，却将崔立从谄媚到一吓再怂然低头的一系列神情变化悉数纳入眼底，扣着伞柄的手指不由抖了抖，吃不透庄主的心思，只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在他以为庄主决定留在原地观战时，陶轩终于还是转过了身，带人退至远处廊下，雨滴淅沥，珠帘成串，折射出或模糊，或扭曲的两道人影。

第九十七颗雨珠从孙翔的肩甲坠下时，他的手滑至却邪战矛尾端，实际是将战矛略略抛起，终究还是未能沉住气，先行出招。矛尖闪过一道利光，快到无法想象，角度刁钻至极，裹挟刚猛劲气直扫叶修，杀意凛冽！

只见真气兜转盘布战矛，不由分说朝叶修劈来，莫言削金断玉，只需手腕一转，便可将人拦腰砍成两半。惊心动魄一瞬间，叶修仿佛早有预料，轻松跃起，脚下那片登时“皮开肉绽”。孙翔用的起手式“龙牙”，同时亦是快无影的杀招，叶修将它编写在武谱上第一式，正是因为它路数去得迅猛，攻势变化无端，易破对手下盘平稳，抢得先机占定上风。

这小子有样学样，短短时日内已经能融会贯通，他原先的武功也并未成累赘，反而成就了与叶修截然不同的风格，坦白说，孙翔敢认新一代中第二武骨精纯天赋非凡的那个，没人能认下第一。

但他这个老一代，还远远没沦落到要被后浪拍死的地步。

高手过招，往往生死一线。若不能使对手全力以赴，十成功力饱提，便是自己的无能，合该受尽鄙夷。孙翔这一上来便毫无保留，不请自来已失礼数，更需礼尚往来、以诚待人，叶修不可能再去瞎忽悠人家。

风雨无情欺凌，寒意浸透脸孔，叶修避开了孙翔的第一波攻击，在半空悬而一转，脚尖踢着好似不慎跌落的伞柄轻轻朝前递送——“哗啦”一声，篷布骤展，抖洒白珠无数，这些雨滴又在伞面再度完全撑开之前，不知何时竟充盈满了真气，毫无预兆地重重、急速弹向近在咫尺的孙翔周身数个大穴位！

孙翔心下一惊，动作快过意识，肩臂一绷抡过却邪，瞬间垒起一道气墙，宛如刀枪难破的铜墙铁壁，那些关键的雨珠在撞上无形障壁后，生生软弱下来，婉转落向早已面目全非的地面。

孙翔腹侧一痛，仿佛被什么凶残恐怖的兽爪掏了一下，撕扯出带有断筋断骨的血肉。仍是遭逢了漏网之鱼，那颗不起眼的细小雨珠不过堪堪轻轻擦过有护甲罩覆的位置罢了，他所感受到的，却有如千钧之重，山岳压身。

在世人眼中，两人都只是转了个身，孙翔发招，叶修稳稳避让，尚且分辨不出任何胜负或是势均力敌的迹象。

于彼此而言，却是足够刺激的一次试探。

叶修落地，手上揣着他那柄模样甚至打发不了叫花子的破伞，呼吸不曾有过变化。孙翔的靴底踏进积水，微微滑错开半步。

黄少天发自真心地赞叹：“老叶真够阴险的啊！就会欺负后辈单纯没心机。”天地浩大，除却雨声喧哗，万物都似屏息。只有他极突兀地插入这一嘴，显得格格不入，完全是来捣乱兼为叶修倒喝彩的。

叶修还未有所反应，孙翔的眉头却先狠狠一夹。捺下对“单纯”莫名的不爽，没法分神去瞪那个嘴巴烦人的，眼前已是一花——破伞面倏地硬是凑来他眼下兜了几个圈！雨丝飘过被转模糊的洞，激起孙翔心中更燥的一股无法平顺的气。

他从不认为刚才自己有落下风，不过是敌人煞费心机折腾着他的烂武器耍了两个烂招，他一时摸不清套路，显得束了手脚罢了。不再有耐心陪他戏耍，孙翔眯了眯眼，快了，他要叶修见识到两副武器——如果他那柄破伞能算是的话——之间的云泥之别。

捉影觑定，却邪直刺前去，孙翔眼力极佳，矛尖正是对准了那个孔洞，再下一刻，便能贯入叶修的胸膛带起血液飞溅。却见叶修泰然若定，不知怎么地，在却邪即将破孔穿刺的那一刹那，“咔嗒”，仿佛是什么精密机关启动的声音。孙翔惊愕地发现，却邪竟驻足不前！

非是不愿，而是无法。

正是一张脆弱如同蜷缩枯叶的伞面，硬生生挡住了神兵却邪无匹的杀机。

不，不对……

然而还没等孙翔咂摸出半点背后的隐秘来，听闻叶修“哈”地低笑一声，孙翔的神情再次呈现茫白，原地已不再见那张仿佛被虫子蛀咬了五百遍的布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朴实无华、然凛凛可见其武骨厚重的玄色长戟。

众人瞠目结舌：那伞果然大有玄机！——但它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这层疑问处在战圈外围的群侠自然有之，孙翔是直接经历到这桩玄奇变故的，可连他也无法给出个能自圆逻辑的解答。

黄少天一嗓子话又不甘寂寞地炸开了：“什么什么，他都藏哪儿的啊完全没看到！难不成老叶出远门一遭还去拜名师学会了耍戏法？”

叶修隔空回应他：“其实我是跟剑圣大大学的。”

黄少天：“……”

叶修反手背持长戟：“你这套武功已使得圆融无碍，让我来寻破绽也是强人所难的。不过世上无人，更无武功是十全十美的，只看武者有没有本事将他的破绽藏好，对手又是否强大到能直破看似无瑕的防御。”

虽然孙翔仍旧不知黄少天连着两回嘲讽他没脑子，但叶修的架势明摆着，就差没在脑门上大喇喇刻字了，俨然是打算用他最擅长也最为世人所惊叹的枪法，想让自己认清差距么？想得美罢！

黄少天的路子走的是唯快不破，或如春风化雨，或是冰锥疾刺，繁复无常又大繁若简，剑气既出，便成无法捉摸的千变万化。但他傲立当世武林顶峰，剑界天下无双，而剑，乃万兵之王，百器之首，藏在剑圣胸廓的格局又岂会是这般愚昧狭小。假如一个人已站上武道巅峰，即将窥破天地大道，展现出的是碾压众生级别的内功根基，这个人一举手，一抬足，乃至一声轻吼，都能为对手带去无可逆转的压制和伤害。

再精妙无双的招数落在这样恐怖的人身上，也抵不过他就站在原地轻描淡写似的一挥袖。强大的真气气罩，会将一切攻击隔绝在外。

他不清楚再过多少年才能出现这样一个巅峰。

但叶修绝对是目前为止，最接近这种状态的武道第一。

只可惜……

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的战斗便不再是能让围观群众分辨出来哪个身影做了什么的普通节奏了，却邪与不知名的长戟激战缠斗，悍然生风，飙散的火花直射天际，像要在天地劈刻出重重的不朽工笔。豪龙破军、飞龙在天、斗破山河等招数往彼此身上毫不吝啬地恣意招呼，孙翔甚至连“龙抬头”也仿得精湛无缺，甚至加倍赠还了叶修一个“龙回头”。孙翔越打越是缺乏耐性，他使的这套枪法和叶修所创的原始版本相较早已“面目全非”，可叶修似乎仍然浑身散发着创招者的“优越性”，面对他暴风骤雨般无止休的猛烈攻势，招架信手拈来游刃有余不说，那些他自己根本未意识到的空门和细微破绽，叶修竟是在招式往返之间偷偷捉隙刺探，花招频现，他只得一招一招匆忙补救，自然显得愈发捉襟见肘形容狼狈，全无身为“斗神”该有的傲视武道之风。

孙翔咬牙切齿，手腕一翻，却邪死死绞住了长戟，封禁其退路，一双肉掌悄无声息地攒足内力，此时趁机朝叶修胸口推出，便是预言了崩天裂地之兆！

但见叶修并无松手退避之举，当机立断原地旋身，一掌信手而出，两掌相合，天地人，甚至时间，竟一时皆呈凝固之像……

只可惜什么呢？

叶修先前在突破的紧要关头所中剧毒爆发，又调用大部分内力强抑毒性，所剩无几的部分用来突破重围浪迹四方，更添重伤。之后混混噩噩过了好一段日子，在彻底解毒之前还遭逢了一波反噬弄傻了脑袋……这是黄少天处理不当横生的枝节，他不否认。也因此他和王杰希可能是在场诸人中唯二清楚叶修状态的人。陶轩夸叶修精进不小，也非是违心之言。他的实力眼力尚且不及孙翔，连孙翔都没瞧出来其中门道，理所当然，陶庄主属于一眼就被蒙蔽的行列。

黄少天配合王杰希的治疗在旁为他用内功护持，叶修清醒过来以后，又自行运功调节了一番，气走四肢百骸，冲散藏瘀隐患，一时清明无比。可内力的恢复岂在朝夕？时日紧迫，光明正大上门找茬机会千载难逢，他不得不只揣着恢复不足五成的内功真气，跑来嘉世山庄，用上他奇奇怪怪的新武器将满场人唬住。而能叠加出这样好的成效，又多亏了黄少天用他清奇的思路大张旗鼓替他造势。

可惜刚才这一下的掌对掌，最是直白分明，任它什么三头六臂牛鬼神蛇都被揭破了纸糊的画皮，什么都瞒不住了。

孙翔的表情渐渐变得无法形容的微妙。接着他明显兴奋起来，配合英气的入鬓剑眉，堪称得上是“眉飞色舞”。

牙关咬得狠了久了，此时松开，一股血腥气充斥蔓延，陶轩早把自己亲手扶持上来的孙翔摸透了，知晓他表露出这般异样，准是抓住了叶修什么把柄。抛却局面立场和经年累月坚定维持的武林擎首风范，陶轩不曾犹疑，一掀衣袍，机锋毕现——

剑光凛凛冲去，极速接近的过程中陶轩心头涌上狂喜，只因他察觉了僵持间叶修脚下微微不稳，而嘴角亦有一丝血痕跌下……舒畅大笑亟欲震出喉咙，叶修必须将性命留在嘉世山庄，成为他的剑下亡魂！而此时的孙翔，非惯用的左手高高举起却邪，也正待劈头盖脸朝下捅。两波攻击默契绝佳，同气连枝，趁叶修被掌气牵制，一前一后逼命迫至！那矛尖同雪刃赫然已戳到叶修胸前，就算再裹个八层十层布料，绞碎它们、刺烂底下的血肉筋骨、直捣命脉所系的脏器，皆是在顷刻的时间流失之间。

顷刻之后，陶轩脸上的笑容便丢失了扩大到昭告天下地步的机会。

——却邪重重戳刺在长戟细长黑沉的戟身上，在上头至多刻下一点巍巍颤颤的凹陷，便无法再突破前进一分一毫。

剑尖则搭在叶修颈侧，叶修适时地微微偏过头去，不知何人何时从他身后斜里伸来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两根手指，缓慢而轻巧地将薄如蝉翼的利光湮灭在渐渐合拢的指缝。

陶轩眼角抽跳，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抽搐，虎口隐生痉挛刺痛之感。

黄少天一手覆于叶修背心，一手以二指抵住夺命剑锋。

这张年轻耀目的脸孔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假得要死的“惊诧”来：

“欲行场外援助，大家可以坐下来事先商量一下嘛，差点没跟上，陶庄主动作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