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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短腿的反击 1-4

送给自己啦,非主流轻松无脑娱乐圈文(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这题材),童叟无欺

我只能保证,在往下拉以前,你猜不到叶修大大是做哪行的

*


“快到啦不骗你。”

“时间不够你就先拍别的啊,行行好别催魂了,压力山大!”

“其实我看你亲自上比较有戏。”

“嘟—嘟—”那头挂了。

“…………”

郑轩有点点抓狂,几经周折驱车跋涉赶到远郊,把手里头收到的演员简历都安全交到了导演的手里。漂亮奢贵的这栋独立小古堡近期这段日子都被剧组盘租下来作为片场,从二楼开始往上,充斥满各种现代器材和忙碌进出的后勤及演职人员。而底楼的会客厅内此时基本无人,座钟亘古如一地吱呀吱呀摇晃摆锤。

壁炉烤着火,时间行走的微响之外,还有果木被焚烧的“噼啪”声。许是颇长年岁了,称合壁炉焦损的外表,融融暖火烫在地板的斑驳痕迹之间,既带出苦涩的岁月气息又仿佛积聚了更多力量来释放。年轻的导演并腿蹲坐在沙发上打着哈欠翻看资料。郑轩到的时候他正在监视器后边督导上午最后一场戏,演员不让他省心,NG一出接一出,弄到最后只好脸色难看地叫停,安排下午继续。郑轩腹诽怪不得刚电话里听不进人话急吼吼成那样,原来属他倒霉,硬背了锅。

郑轩在一旁等着等着,导演翻资料时略低着头,面无表情。这个角度脸部线条犹如刀剑刻划,利落收束在遮住下巴的深蓝色厚毛衣的高领下,只不过多看两眼就莫名有点儿心惊肉跳。

导演这反应,明显是不太满意。

郑轩和他共事几年下来一清二楚,这人笑起来像外头不食人间烟火、被时间脚步抛下的明朗少年,而且你在他身上寻不见世俗常有的戾气。不笑的时候甚至严肃发怒的时候嘛,就还真挺可怕的。

他这是正撞枪口上。不过要他为了哄导演去超速闯红灯折腾什么极速公路,那也是万万不能的。忍不住呐呐提醒:“黄少,那个,你这会儿不是在挑主配演……”言下之意要求不用过于严格,纯粹是多此一举。

“我的片子里就算是路人也得合眼缘啊。”被称为“黄少”的青年导演头也不抬,“可这些都算什么嘛,怎么健身房的大婶儿也来投了……靠居然没筛选过啊,我说过要男的,男的,还要再说几遍吗?”口头絮叨着把重点再强调,手上沙沙沙又翻飞过几页薄纸。

“要长得好看,不早都出道赚大钱了。”郑轩不怕死地吐槽。

“我找的不是主配,但也不能是随随便便的透明背景板,电影你拍我拍。”

“你拍你拍。”

“还有轩哥,谁跟你讲的好看就能赚大钱,你看看现在那个……那个叫周泽楷的,红是红,帅嘛我也承认,没演技纯花瓶还不是票房扑街到死,切!”

“你跟他这过节何时能了……”郑轩嫌弃地扫他一眼,“何况人家真挺无辜的,说不准到现在都蒙在鼓里,不晓得自己哪儿有得罪你了。”

“去去去,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挥挥手。

“你是啊。”

“……”

郑轩赶紧闪开了些怕被杀掉。

“不啰嗦,就这几个,你联系下后天试镜。”

“就这还要试镜啊。”还有你已经超级啰嗦了。不过这句他迫于压力没敢说出口。

“万一照片P过呢!别的可以不在意,脸不能骗我。和预想有出入,但没办法了只能凑合凑合挑,哎,希望活人别相差太多……”语气是特别逼真的勉为其难。

郑轩懒得听,接过资料看,到最后那位:“啊,这是个在圈子里混的诶。”

“?”

一看就知道刚没看具体资料光扫照片了,郑轩把那行字摆到他眼皮子底下去,“就这位,名字是叫叶修。等等,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没听过。”他撇嘴,又看了眼基本讯息,当即喷了,“他这样子……居然是做这行的?!?轩哥你看见没,写的都是些什么啊,靠我再也不骂周泽楷吹牛皮了,这位明显更离谱呀特别厉害,那我更得亲眼瞧瞧他算什么妖魔鬼怪了。写的时候不尴尬吗?我光看着就尴尬……哈哈哈,尴尬恐惧症都犯了!”

郑轩嘴角抽搐,觉得他未免太夸张了:“说不定那个数据写错了呢,别急着嘲结果明天打脸,那我得替你尴尬了……”

“行哈哈哈。”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出戏,“那你强调一定要这位过来趟。就说导演我很看好他!”

郑轩抹了把汗:“成吧成吧,你快上楼,别让统筹喊。”

 

休息时间结束,黄少天心情转好,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上楼。

说起来,他一直坚持挖掘演员的独特气质,而不是单纯靠脸,身材,或者光有演技也不成。业内称赞他眼光独到和这份坚持的珍贵,实际上和他的早年经历也有脱不了的关系。说到这点,前面提到的和周泽楷的过节,顺便能摆上来说说。

 

黄少天毕业于某名校导演系,留洋几年后归国,然而国内电影环境其实一言难尽,很多年轻的导演无法冒头,甚至连起步也困难重重不得门道。久而久之恶性循环,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内里败絮累累,青黄不接的尴尬现状可想而知。黄少天有心放弃,某天照镜子自恋了会儿,觉得凭自己的演技和外表当个演员绰绰有余,干脆转行吧,有成绩以后再转回导演也是可行的,只不过这条路在中途绕远了点。谁想到在演艺公司,他被负责人横盯竖盯眯着眼盯,换回来句一锤定音:“圈子里不缺俊男靓女,你这样的实在看不出能脱颖而出一炮走红的苗头哇,小伙子我劝你,趁着年轻还是换个方向努力吧。”

黄少天怒,觉得该借眼前这人医保卡,送他看眼科去。

“别不服气我说,你看看那个周泽楷,脸长得好吧?长成那副样子,就算五音不全目空面瘫也照火不误啊。”负责人凑近了点继续循循善诱,小心翼翼地、尽量委婉地、不想残忍伤害年轻人的自尊心,“这边盥洗室里也有镜子的,呃,你需不需要再多看一次?”

“…………”

尼玛这分明是在怒斥他:还不赶紧去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鬼样!

到这会儿有多大的气也撒不出了,黄少天彻底熄火。

“对了,你有一八零吗?”负责人上下瞄两眼。

“………………”

从此以后,虽然后来跑回去继续向导演之路迈进,并且年纪轻轻就取得了不俗成绩,黄少天始终铭记这份堪比海沟的深仇大恨。哦,当然周泽楷是当真十分无辜,郑轩说得不错,他至今仍不知情,只不过在仅有的几次场合偶尔擦肩时,背后会莫名一寒,却从没闹明白缘由。

 

改完新添的分镜稿时已经饥肠辘辘,没能耐得住诱惑,也来不及叫人,棒球帽大墨镜高领遮掉下巴近乎全副武装,漏夜披霜循着记忆在马路边找夜宵吃。纵然名气财气皆盛,黄少天倒是没优渥惯,最擅长的反而还是一头钻进市井营生小店,混在人堆里吃香喝辣风生水起。在这种嘈杂环境下大概很容易患上人脸识别障碍,他倒不担心会在喧闹狭小的这片地方被认出,到了店里面就放松了,不拘着那点防备,点了很多涮菜涮肉和烤串,店里生意虽忙碌速度却不受影响,转眼他面前就摆满了盘。

在囫囵海吃甚至无暇顾及嘴角酱汁的间隙中他去夹菜,眼皮半抬起,恰好瞥见了桌对面的位置落下一片影子。

习惯性地把视线隐藏,他留意到这是个长相比较成熟的男人,凭他的识人经验,估摸着实际年龄应该还要再小些。假如他能把侮辱“鸡窝”的油乱头发打理下、下巴中庭冒的胡须渣子剃干净、把那张一看就知道熬夜多了黑眼圈挤两坨的脸养足精神气、最后再拾掇拾掇自己换掉这一身淘宝爆款冬衣。想必肯定焕然一新,等同于回炉重造再生为人,保证亲生爹妈也认不出来。

不声不响地偷偷品评完,黄少天咬掉一块芝心年糕,溢出的融化的芝士烫得舌头微麻。

拼桌是不可避的,坐对面的先生在吃这件事上表现倒是出乎意料,属于比较慢条斯理的类型,和另一边筷子如雨点的黄少天对比鲜明。黄少天点了几罐啤酒,在风似镰刀霜似尖刺的隆冬深夜,在热气酣然的繁闹小店里,分不清是火锅里滚沸的水映得脸皮发烫,还是酒精催人染上的薄红,总之后来的记忆仿佛被一锤子打扁了一部分,第二天宿醉后醒来接到郑轩催促赶到片场,而前来试镜的人选已经在城堡底楼的一间房里等候多时了。

不是戏份重的角色,试镜场地就简单布置了一下。

黄少天一进屋就把郑轩吓了个够呛,姑爷爷这是一整晚去声色犬马了?一脸菜色的萎靡不振,绞着眉头往沙发里一跌,还面露痛苦地谢绝了郑轩的“关切问候”和数落,让赶紧开始。一共就那么几号人,后来实在不像话就放宽到十来个。因为头疼欲裂人选也让他提不起兴趣,走马观花一样飞速物色完毕,郑轩都来不及反应,手里头就只剩下最后一份简历。

 

铛—铛—铛——

整点,座钟报时,沉洪的声响将琐碎的杂音悉数压没。

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天视,对方才反应慢了几拍地偏头打量了下屋内的古朴装饰,最后转回来朝黄少天说:“还以为见着我这事就定了呢,还是说你没看够?行,那再多看几眼,看够本。”

黄少天的理解力出现短路情况:“啊???”

男人语气惊讶:“昨晚咱们不是手拉手约定好了的,难道这会儿你要装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残酷无情地否定掉一切?”

郑轩:“……”

黄少天僵硬地挪动脖子:“……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警告你啊轩哥!我这儿都云里雾里呢,这混球敢情是来捣乱的?逗我玩儿呢?”

男人观察片刻,蹙起眉毛试探:“真不记得我了?那点啤酒就喝断片了啊。”

听他提起“喝啤酒”,像一副钥匙,顺着这个关键词摸瓜,黄少天还真回想起了部分内容。

夜宵,路边小店,人群中,白雾沸腾,舌尖麻痹,谈笑风生,一罐啤酒和一罐可乐对碰。

“怎么样?”郑轩颇紧张。

黄少天撑住额头。“似乎,好像,大概真有这么一回事?”

“没想到你酒品烂到破纪录,几罐啤酒就把人家一个男……这位兄台!真是说不出口,世风日下,黄少你向天祈祷自救吧。”感觉说出来下巴要裂了。

“滚蛋,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鬼。”

男人却朝郑轩点头,特别直白:“没错,确实是潜规则。”

黄少天:“…………”

郑轩痛心疾首地不想再看黄少天一眼,原来这货也不能免俗。人渣!

黄少天察觉到这份微妙的如坐针毡,抬脚就踹。

再次仰起头,这回细细打量。头发剪短打碎过显得潇洒,微末的几根发梢略翘,不晓得是特意的造型还是睡出来的。面上胡渣已剃干净,只隐约看得见些淡青痕迹,眼含调侃,嘴角含笑,虽然这弧度怎么瞧怎么心里冒疙瘩不舒服,脸孔轮廓分明,就是稍微有些休息不好的浮肿。穿Ziozia深蓝毛衣,外套Ad Hoc黑色长款羽绒服,裤型修腿,辨不出来牌子,一眼看去整个上宽下窄,把身体裹成了熊。

别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他这张脸经过拾掇以后,还真变能看了。

本来宿醉后记忆就不大灵光,现在完全就另一个人嘛,让他怎么一眼认出。

黄少天摇了摇头,忍不住语重心长:“这你就不对了,怎么能胡说八道造我谣呢?无论在谁面前尤其在导演面前一定要实事求是。这位先生,潜规则什么的都赶紧忘记,我估计你喝可乐也喝断片了,说多了闹笑话。”

“哦。”

“你挺干脆嘛,这样就好,既往不咎。那我们开始?”即使遇见出格意外,主考官的架势仍没泄。

男人反倒笑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就是你兴致很高,拉着我介绍自己是名导,又摸我脸老半天夸骨骼清奇,我说是吗其实我正好投了简历,你问我名字,我答了,你就信誓旦旦一定收我呀。肩膀现在还疼着呢,你手劲挺大。”

他叙述完:“啊对了,面试是得正式点。我叫叶修。”

 

黄少天直接就懵了。用词能不能科学点有文化点不要那么三俗?明明只是一出意外,或许那个瞬间小店里光线魔障起了幻觉,他脑子一抽还是视网膜一抽总之都该去看医生,就这么随随便便脱口而出了个太过轻佻的诺言,大家都不想的嘛。

夜深泛潮,霓虹深陷其中光怪陆离,狭窄拥挤的店面里,灯火熔融,市井烟火气缭绕盘旋,人声鼎沸中半遮半掩了眉目和莫名亲近的笑脸。

后来黄少天明白了,眼科不看不行,醉眼昏花给嘲讽的笑披了件甜美外衣,说出去笑掉叶修本人八颗大牙都不止。

翻了个白眼,努力纠正试镜应有的节奏:“我看了你的简历。”

“应该的。”

“原本这部分并不是关键,不过我实在好奇,要向你确认。问个问题,你身高多少?”说着又目测了两眼。

“一八零。”

“……”黄少天眼角嘴角都狠狠一抽,“资料上白纸黑字写的一七八。”

“我现在穿的鞋鞋底大概两厘米厚。”叶修坦诚道。

伙计,还自动加法,这真叫人无语。

“行啊那就算一八零吧,据我所知,在模特这行业极不容易出现这种数据。”黄少天从未觉得自己说话如此艺术委婉动听过,兴许有做榜样的意识在,希望这人能学学,起码不要再往嘴巴外面乱蹦什么“潜规则”之类的三俗词了,有伤风化!

“同行们身材都很高大。”

“周泽楷一个光摆拍的平面模特也一八一了。”黄少天记仇,对这些关键词信手拈来,然后才艰难把最最紧要的一点憋了出来,“可你写了,你是专门做国际……T台……走秀?的那种模特?一七八,对吧?”

叶修挑眉微微一笑,从黄少天对过的沙发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

“嗯,相比之下条件不值一提。可谁让我是‘模特教科书’呢?”

 

这一刻眼前人王霸之气全开害黄少天一七六的身高占一半多点儿的腿骤然一软,他暗暗心惊,庆幸自己是坐着的。

这位兄台何止骨骼清奇,厚颜无耻,他这臆想症完全是始祖级别的牛逼。

“哇塞。”目瞪口呆兼心服口服地鼓掌,“够性格,就你了!”

 

眼睛脱窗,这场随便又奇葩的试镜是在逗他玩儿的吧?

——围观了全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郑轩,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叶修花了近两小时转了一部公交从远郊的古堡片场回到家。一进门扫了一眼就知道家里来过人了,一条不属于他的白围巾落在了沙发上面。掏手机打开短信箱,苏沐橙留了条讯息,写明时间和地点。天色向晚,气温更是雪上加霜一般地骤降,他跑厕所尿完舒服了出来洗手,潦草擦得半干,给自己添了条杏仁色的围巾圈住脖子,手揣羽绒服兜里慢悠悠地下楼沿马路溜达。

他就这样看上去漫无目的地轧着马路晃荡过了两条小路一座街心花园抵达一家甜品店。苏沐橙很喜欢这里,属于老顾客了,叶修已经拥有充分富足的经验,甜品店的不起眼和店面小等让人找不着的因素在他眼中并不存在。

推门进去就见苏沐橙坐在角落里的位置,小银勺舀着一杯冰激凌。叶修抖了两下坐到她对面,垂眸又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搓手意图生热。“大冷天的,你真厉害。贪吃小心闹肚子。”

苏沐橙笑呵呵地吃进一口,唇间沾了点抹茶粉:“啰嗦得耳朵生茧啦,我都已经屈服地开始贴暖宝宝了。”

“别说,今天跑郊区真叫一个冻如脱毛兔,出门早暖贴的热度散了不少,还好试镜地点那边生了壁炉火,我就待边上烤了蛮久,简直希望那位黄导一直不要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要跟王杰希学这种腔调。”叶修目露深深的不赞成,“你怎么都不关心下试镜结果?”

“呃,这还用说的嘛。”苏沐橙忙着吃冰激凌呢就不学好地敷衍一句,做给叶修戴高帽的活儿熟门熟路,“不过我觉得没成也不打紧的,你不要觉得为难,嘉世那边我还能顶一会儿。这纠纷你能跑去剧组躲就躲,不能就换个方向,天大地大,嘉世之于你不过就是一粒磨着不舒服的粗糙砂子。”

“这安慰听着舒坦,很有艺术水平。不过事情成啦,这段安慰你就先收回去,改天说不准还能再重新拿出来派点用场。”

“被你发现了。”

“呵呵。”叶修笑笑,招呼经过的服务生,“给我一杯抹茶拿铁,热的。沐橙你饿不饿,要不要点份蛋糕?”

“不用不用,你别害我。我在跟秀秀比呢,回去就上秤检验。”

搞得好像吃冰激凌不会胖一样,叶修失语,完全不能理解这小姑娘的脑回路啊。

“毕竟你已经不用受拘束啦,不过还是小心点,发福迹象略明显了。”

小姑娘嘴也变毒了。

“行,被你说中。剧组那边明天就会拟定合同草稿发给我,不用猜健身肯定在条件之内。”

“导演对你的身高没有不满?”

“有的,但似乎是奇怪方向的不满。其实就算昨晚没碰见他得到保证,我也有本事让他录用我。”

“别人当然比不过你。主要是因为业内风评才担心,我这里听到的版本,黄少天这人貌似挺奇葩的。”苏沐橙歪头想了想,“又有怪才又能赚钱还有偶像级人气,这种设定听着就具备精神分裂的先决条件。”

她说完又不慌不忙地补充:“不过你也不赖,嘿嘿,狭路相逢鹿死谁手都不一定嘛,说不定就擦出奇妙火花缘分了呢,我支持你胜,加油勇者。”

“都在说的什么跟什么!”叶修哭笑不得了都。

“胡说八道逗逗你笑,要没事我会去探班,你好好演完这个龙套。”

“不过沐橙。”叶修神情严肃。

“什么?”

“其实你刚胡说八道也真说中了点,老实讲都受了王杰希多少熏陶?离远一点啊。”操心完这个才揭晓卖的关子,“你说精神分裂,其实昨晚遇到黄少天后发生了件事。我觉得,他或许有这种倾向。”

苏沐橙眨了眨好奇或者说八卦的眼睛。

 

在这样烟熏雾撩人头攒动的小店里邂逅黄少天本是一出未经安排的偶然相遇。叶修在几天之前递了简历材料,他的确存了把剧组当不冻港顺便躲躲找茬的心思,目的性很不纯粹,所以把一切面面俱到都调查了个明白,包括导演的长相。让并不算擅长记人的自己见之如同熟络多年情谊深厚的老友。

所以当时他一愣,张口就想叶修式地冲他打招呼,还好及时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掩盖掉了这层冲动。后来的事不需赘述,面前瓶罐杯盘狼藉,他看着黄少天从脸孔到脖子一水儿的通红,还自认清醒地结完账摇摇晃晃走出去,一出店门就打了个寒噤,一个哆嗦,紧接着鼻尖一酸,一声响亮的喷嚏。

看他样子瞬间被夜里冷风拍清醒不少,伛着背,脖子也都快缩没了。

叶修不禁好笑,倒也不担心黄导,料想肯定会拦的士回去。不紧不慢地吃完这顿夜宵,他特意逆方向走去附近小超市想买烟,口袋里空空如也,身为一名资深烟民的自尊表示颇不自在。走至边上巷口,耳里除了飕飕冷风,还传来异样声响,其中夹杂有男性的低声咆哮。脑子里立刻冒出种种社会新闻题材,这种情况应该就是那个了吧,他想想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对方也不一定是美人,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总是应该的,就循着所有似乎的声源小心摸过去,先谨慎地探头观察情况好制定高效的援救方式——叶修也属于身手比较菜的那种,没自信能把坏蛋都揍趴下而自己全身而退——结果,这一张望,眼底照进了更出人意表的一幕。

 

被围在中间的青年外套在这场斗殴中脱落,只一件轻薄的黑色衣衫贴身,瘦削颀长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模糊而长的影子,不过即使处境如此,他也不显狼狈,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诸多浪荡流氓之间,高跃后抬腿一蹬一勾,砰——的声巨响接连带起三下浩荡回音,隐约可辨骨头被踏碎的皲裂声,惨不忍听。腾空顺势翻转落地,衣衫被风撩起又落下,月亮从乌霾积聚的云头冒出半个弯牙,一脉浅白辉光流水般浸漫过那短短一截昙花一现的瘦韧后腰。

和轻佻上扬起的,邪恶味儿浓郁的唇角。

 

清理完毕了社会渣滓,被犯后直接用行动警告,青年从拍拍沾满灰和打崩人门牙沾的血的双手从小巷阴影中走出,叶修亦从转角踏出一步,正有满腹提问酝酿着,对方一和他照面,便流露出明显极其夸张的错愕,这让叶修心头猛地狠狠一跳,再回过神,这个和先前大相径庭的“黄少天”仿佛陷入了种酩酊大醉的状态——而这种猝然间的状态转变是叶修所不能理解的。

“喂,你还好吧?”

“黄少天”沉默着久久凝视他,眼睫毛一抖,倏然间泪流满面,冲上来紧紧环抱叶修就犹如要勒断这根最后稻草一样的狠绝,近乎疯狂的颤抖让叶修惊惧,刹那间脑中只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想毁灭一切,连自己的后路一起,既然希望凋零不如直接绝望。他感受到凑在他耳廓的气息近乎灼烫,融化了周遭几近冰冻的空气。“……”这气息渐渐绵长,最后却只是不断地,语调轻柔地喃喃自语。

仅仅重复四个字:“我想活着。”


2

“什么?”

叶修回过神,摇摇头:“没,我就瞎猜。”

突如其来在脑海中点亮了一双眼眸,他有意识地直直望进去,一瞬之间迸射的精光让叶修一下子联想到虎豹,那是种极具侵略性的野兽气息。仿佛在瞳仁里镶嵌了一块薄利的刀片,反光煞煞。

这点目光让距离在霎时缩地成寸,叶修回想到不论昨晚还是今晨,那双眼睛面对他从来都是直白分明,不掩藏不虚构。便及时刹车,希望将这个秘密作为独一无二之物收纳在自己这儿,暂时不愿与旁人分享。嘴角勾起来些笑意又不易察觉地消弭,苏沐橙连化在手指上的冰激凌都顾不及了,望着叶修老半天,摸不准他是否哪里吃错药。

其实叶修打心底隐隐抓住了一丝飞快掠过的预感。

他能见到那样的“黄少天”,或许并不是一场单纯意义的巧合。但预感的衍生源于什么,他自己也还触不见那根或许已经明晃晃荡在他眼皮下的线索。你知道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就是人们常常挂在口头的因缘际会——向来是说不上来什么道道杠杠、条分缕析的,说着就只是作为个模糊的解释。

两人后来一起吃了顿简餐。华灯初上,把苏沐橙安全送上公交,叶修一回到家就看到一支型号特别古董的,破损严重的旧手机在重新充上电后屏幕不断亮起黯淡的蓝光。他随意翻过一遍,直接把SIM卡拔掉。以为不会再有动静的瞬间,现在用着的新手机隔着衣服口袋蹭在指腹边缘震了起来。

指尖的微微麻痹提醒他,现在已经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新手机号了。

第三个人发来消息,趾高气扬的上位者施令口气,看得叶修忍不住发笑。明明自己比他年纪较长,入行也早得多,被对待起来却像是凭空削矮了一截。

算什么道理?

 

第二天中午根据要求,他跑去剧组造型师的独立studio做定妆设计。据说和黄少天是合作多时的优良战略关系,人们每每提及他时也会锦上添花一个“黄少天导演御用”的噱头。自然黄少天不至于关照他这个小人物小角色关照到特意过来探一眼,他的关照仅限于手机短信的轰炸。

叶修挤皱了眉头心思频转,琢磨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这种……烦人的说话方式?无师自通独此一家的吗?——被美艳的造型师助理小姐“啪!”的一声响亮击掌唤回神,刚扑上去的粉由于叶修的擅动又变得不均匀了。被指出错误的叶修虚心地作抱歉口型。之后面对被一群漂亮姑娘众星拱月般环绕,叶修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拘束和听话,完全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放任架势,也不抬头往化妆镜里窥视。和表现相反,实际并未感到尴尬,他曾在国际秀场常年经历更胜于此的华丽排场,和无比紧凑慌忙、半个环节也不容许出丝毫差错的步调。

只可惜纵然他经验再丰富水准再逆天,也摸不准导演脑袋瓜的运作原理。

叶修:“……”

看到巨大化妆镜中的自己,他抽搐着嘴角扭过头,迟疑道:“就这样?”

造型师翘着兰花指冲过来捂嘴惊呼:“Wow~!So cute!!”

叶修毕竟也是在国际上混过的。咳了两声嗽,表情诡异:“cu、cute?”他不死心地特别想反过来拽一句“Are you sure”,造型师已经未卜先知地双眼放出豺狼的绿光,迫不及待扬声强调:“就是很可爱!”

叶修不禁抖了又抖:“……”

 

最后擅自得出结论,能混到一起去的估摸着骨子里有些东西总是一脉相承的,就是所谓“的狼狈为奸”?沐橙一直是这样形容他和魏琛的。像韩文清,就完全是他们这行这业的清流,清流嘛,最不屑于同叶修为伍的。他家粉丝连遇到他俩同框都能发狂。媒体通稿每每出现宿敌之类的字眼就气血上涌,什么抱大腿什么贴着炒作什么502牛皮糖都爆出来了,完全拿他当毒瘤,碰了妥妥沾晦气,祈祷生生世世不要再见——通常就悲剧地逆言灵了,叶修偶尔会搭着比他高出一截的韩文清的肩膀没脸没皮地冒头,“看起来你们很想我啊?”

说起毒瘤,他现在的鬼模样还真挺像这么一回事儿。

黄少天已经抱着双臂,一边煞有介事地眯眼审视,一边绕着他转圈圈,往往复复在他视线里钻来钻去很久了。

叶修就任他瞎看,然后听他瞎说:“做得蛮好?跟我想要的效果一样一样,Terry果真厉害,不过轩哥,偷偷给他加工资就不对了吧。”

郑轩耷拉着眼皮打哈欠:“你这是惦记了多久啊黄少!这次你开我不管了。”

“叶修。”黄少天没继续理会郑轩,“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快一并说,把问题都解决掉就可以签约了。然后呢,做个比喻。我是这个剧组的老大,那其余的都是我的马仔,而马仔也分等级。找不到我的时候就听你上一级的,绝对不要自说自话,做影响团队的事。合同里自带保密协议,待会儿你仔细看看。”

“还真有。”叶修举起手掌摆了摆。

“说呗,磨磨蹭蹭的你学小姑娘一样扭捏干什么?”来新消息了,黄少天一边低头翻看短信箱。

叶修简直想翻白眼,这不是马仔向老大申请得先问到资格么?等等,他干嘛真这么听话,身份代入得也忒快。“住宿呢,你们会给安排的吧?”

“……”黄少天手指顿了顿,“我记得并没有给你很多戏份,一天五幕属于最多了的吧。诶等等,轩哥,我有没有记错啊?”

郑轩思索半天:“应该没有吧。”

叶修申辩道:“啊不,是我的问题。呵呵,说起来实际蛮不好意思的。你看你上次见我的那个样子才是常态,为了面试我可是豁出去了把最后点家业投资在了一身行头上。剧组要不收我挤一下我可能就流落街头喝西北风去了啊。”

“睡大街很带感啊,你可以体验一下生命的真谛。”黄少天信口胡扯。

“可是,”叶修的表情显得很为难,“要是被晨报媒体采访到怎办?哎呀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影响到剧组啊,这还是老大你刚说的,我已经把这则新的人生信条铭刻于心。”

郑轩:“说得是!”

黄少天:“……”

黄少天掂量了下觉得这都是小事情:“行行,等晚点轩哥你看看还有没有空床位。酒店房间满了开不出新的,你帮他找一间和人挤挤。”

叶修得到满意的答复,顺口还能很真挚地竖拇指奉承:“导演你人很nice。”

“顶着这张脸你就别拍马屁了,怪渗人的,哪来哪去啊,轩哥后面交给你处理,我去拍摄现场。”走前路过叶修跟前,上上下下露骨地再瞄一眼,“至于你嘛,给你友情提醒。应该是明天拍你的第一场戏,早三小时准备化妆造型台词排戏,现在回去多揣摩揣摩角色也没错的。当然预防针也要先打个,大庭广众出洋相的情况肯定会有,一个大男人可别受不了哭鼻子,拜拜。”

叶修分析不出来他是真操心这么多杞人忧天,还是因为实在很想讲话,找点话题能给啰嗦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导演一走,郑轩通知剧务那边准备好合同,推门时头也不抬还在按手机忙碌各个流程的联络。“走啦,你跟着我来。”

“好好。”

偶然抬眼见门上的玻璃又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两只熊猫眼圈又深又大,卧蚕也被画粗线条,病恹恹的苍白和青色沆瀣一气,妆容十足夸张。刚黄少天一见他就奔上来直接跳着肘击他背,还故意多捶两下强调维持虾米状呴背不许挺直。做完这步后他弯腰凑下来对准他耳垂盯着看,“最好在开拍前冻红点。”侧头考虑片刻后留下了这样一句建议。这方寸之间的距离太过亲昵和暧昧,轻语时仿佛用了柄柔软温情的小刷子掠过耳朵,搔动起感官上的风起云涌。幸而他自己及时退离,黄导也是坦坦荡荡毫无自觉,那丁点或许只有他感受到的尴尬飞快地烟消云散了。

“这边顶楼风还蛮大的,倾情推荐可以一试!”

“医药费报销吗剧组?”

“我靠,你行不行啊弱鸡吗?

“……”

叶修在过来现场之前才被告知了具体的角色设定。

如果早说要这种效果,还买什么好行头啊,这种造型他完全能做到本色出演,钻进烟熏雾撩的网吧里厮混个三天和香烟泡面一起熬熬就有了。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惜黄少天没给他机会说出来。郑轩领着他过去签合同,叶修跟在后头掏出手机,没忘记向苏沐橙汇报下情况。

—这些天我就住剧组了,你呢该怎样怎样,他们也就找不出什么来。不用担心我。

—你自己也小心。

过后叶修把短信记录删除,包括昨晚上苏沐橙发来的那条:

—抱歉才察觉到,我好像一直被人跟踪着。反光里留意了下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估计是被雇佣的。所以他们应该知道了你去向,弄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彻底暴露,总之你近期先避一避吧?

 

想来想去,就是这里了。

后来夜深,在某酒店的房间内叶修几乎都没有余裕对上一句台词进行深切反思,他的一边大腿被两只臭脚锁住,另一边胳膊忽然湿哒哒地被落下梦里嘴馋的口水,左右皆是噩梦深渊,内心无疑是极度崩溃的。

竭尽全力逃出生天,衣衫不整地下蹲在了房间门口大喘气。

酒店房间吃紧,他算是个中途插进来的意外,编导和场记肯收留他在房间里已经属于大慈善家般的好心了。就是这份好心他在亲历后发现不太容易能消化。勉强只抢救了件薄毛衣出来套身上,他却不知死活地烟瘾又犯了——这个事情很重要,时间点掐得向来很准——资深烟民起身走去把走廊边的窗缝再扒拉大些,冻箭般的风嗖嗖犀利射进来,灌入毛织物细密的孔,小幅度地鼓动。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被取了出来,火机在指腹熟练的按压下咔嚓一声溅出星子,火苗舔舐烟头的卷纸,苦涩的尼古丁味道渗透也稀释,随呼吸一同纠缠。

这才感觉冰冰凉的身体稍微有了股热乎劲儿,仿佛起死回生。

很拼地在无人的走廊里吹着寒风赛过神仙五分钟后,他听到有动静便下意识偏过头,烟头上扑闪的火星子差一点就烧在紧贴脖颈的毛衣领上,险酿人祸。让他感到讶异的人正远远走近,原本留存的印象是讨人喜欢的剑眉星目,在此时此刻晦暗的光线衬拂下,对方注意到他后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瞥。心头霎时猝然一跳,那是犹如刀刃锋利的眼尾,嵌流水般寒光浮动的眼神。那其中的东西太过锋芒毕露,叶修眨眨眼,又是那种叫人惊心动魄的侵略性。

一次或许是错觉,两次……总不能是偶然。

对方意兴阑珊地打了声很长的呵欠:“在这里杵着当雕塑还是门神呢?还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意图不轨?”

半生半熟的声音,叶修却无法将之归咎于夜色里的声线失真。

叶修虚起眼,不动声色地笑笑,正常与之搭话:“出来抽根烟透气,房间里太挤了有点闷。”

“嘁。”

“在剧组里发生这种事,我知道导演你也是不想的。”一板一眼。

“黄少天”偏过头,不晓得沉浸在什么思绪里。走廊内昏黄幽蓝两种光线交汇在他面孔,在眉头、眼底与鼻侧扫下彩色的浅影,连贯绵延而下。模棱两可的轮廓让叶修分不清对方是否有开口在说话,然而嗓音确确实实地传达了过来。

“为什么是平语?”

“……”

“算了算了,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怎么感觉这个“黄少天”,在某些方面,和原版那个黄少天也是一脉相承的……叶修叹口气:“刚看完片子?真辛苦。”

“所以我要去睡觉了。”

“哦,拜拜。”

“黄少天”捏了捏后颈酸疼的肌肉,一把扯过叶修胳膊,行动雷厉风行霸道自我:“不是说没地方睡吗,还不快点感恩戴德地跟着滚过来。”

事态的发展简直莫名其妙,世界线越跑越偏。

之前找房间的时候导演大手一挥表示随意,反正他这里不收。这下给换了皮还是换了芯,竟二话不说把他带进导演独居房间。在叶修回头拉上门的时候,“黄少天”迅速撤下厚大衣,哈出的白雾消弭得很快,毛衣脱掉时有摩擦静电的微响,再抬高胳膊,手掌掀起内衫在腹部的一角,瘦韧的身体一弓一挺,脊柱与后腰凹下的肌理在舒张之间肉眼可见地浮起一些红痕。之前打架留下的勋章吗?

叶修还在寻思,“黄少天”已经飞快地解了皮带拽下裤子,两条光腿从裤脚中脱出,赤脚踩在手工织毛毯上,腰腹后头圆圆的涡陷进去翘上来,而连接的臀沟已然呼之欲出。

叶修:“……”

手指碰在三角内裤上就要扯。

“等……”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制止。“黄少天”微微侧目,停顿,自己自动收手,在大床上捞起四散的换洗衣物大大方方绕过叶修钻进去浴室,开了浴霸和暖灯,水雾渐起,哗啦啦地就铺满了整面透明磨砂玻璃。

在他转身飞快而来时,叶修在措手不及之余,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三角内裤上印的小黄鸡形象十分逗趣儿可爱,仿佛在叫唤叽叽叽叽叽叽。

 

男模特在秀场彼此见到袒胸露乳的情况不少见,叶修都可谓是阅人无数。但这次执行力惊人的可不是别人,是那个黄少天。可是黄少天和那些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叶修必须得承认,这人是特别,特别到让极少对他人感兴趣的叶修有了一探究竟和更多私下接触的念头。

等等,前一段先删掉,连起来看哪里怪怪的。

叶修边琢磨着这些边走向床边……瞥了眼摆放散乱的各种衣物,想绕去坐坐沙发。

水声哗然喧嚣中“黄少天”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流雾,尾音被他自己一眨眼就关上的玻璃门自动阻隔。那是一句冷漠而没有起伏的铁口截断,让叶修觉得膝盖怒中一箭,并且还神奇地就被占了个百口莫辩的超大便宜。

他警告的是:

“对了,在你没洗干净之前不准爬上我的床。”


3.

冤枉,爬上编导和场记的床前他就已经洗香喷喷了,叶修内心坦荡荡地说。

可这不还得靠人家收留嘛,没脸皮如叶修一时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只能尽量低调。他晃荡了很久几乎把房间旮旯的刮痕都记熟了也不见“黄少天”从浴室里出来,暗自揣测对方患有很严重的洁癖,扒去好几层皮。终于等到黄导沐浴完,他赤脚踩着地毯,一边系着浴袍带子一边哈欠,头发被雾水洇湿了耷拉在眉毛尾,对于违反规则坐在床边的叶修申辩了什么全然不在意,掀开被褥直接缩了进去。既然如此就默认没事儿了,叶修倦意颇深,这觉折腾了他几圈来回,便利索地跟着躺下——床是超豪华大床,单独一张,并把善后的事务诸如熄灯之类都做完。

以为终于可以重温旧梦与周公再续前缘?实在太天真了。

世间种种之事瞬息万变,叶修刚闭上眼再一睁世界又颠了个倒害他阵阵发懵,太阳穴紧跟着狠狠抽痛两下,熄灯后的房间陷入乌蒙蒙的暗,然而窗帘没掩完全,子夜后那一抹微亮的光透进这道细缝来恰恰好射穿了那双能将人紧缚住的眼睛。叶修惊吓兼有,心想至于吗我身上也没什么味儿啊。难不成刚才就不该抽那根烟。他扯扯嘴角神色还算淡定,至少能开得出玩笑:“黄导雅兴很足嘛,我是听话洗干净了的,可实在困得无力奉陪……”

那双眼睛寸寸迫近。

无隙地围困而来的寒芒,像是头孤狼桀骜的瞳孔,却自始至终存着人性独有的笃定从容。叶修一愣后半截调侃又给吞咽了回去,脑子里“咯噔”爆裂一声,糟糕摊上大事了。预感到这点时早无退路可言,下颚被迫抬起,对方杀心凛冽,取他性命有如探囊取物——犹挟凉意的五指张开作钩状,扼在了他的脖颈中。叶修忙攫住“黄少天”的手腕掐紧突起的骨头,试图掰开他的攻击,对方却毫不顾及,那寸许寒光间连稀薄的一丁点余温也感受不到,直接翻身跨坐在叶修腰腹上一气呵成地俯身并扣锁住了连系他命脉的咽喉!煞气迫在眉睫,仿佛睫毛被冻住一样不能眨眼,叶修只觉下一刻便会在对方的残忍发力下窒息而死!


他依稀记得白天见到导演用这双手指挥起整个偌大片场也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它应该是修长好看的、具有某种奇妙的信服力量的搞艺术的手,而非此时此刻堪比三尺青锋的、催魂夺命断人喉的手。

 

“等等!”自己跑来送死这种蠢事干也干了,后悔无用,叶修明白得自救。攫着对方手腕艰难腾出点空隙来稍稍后仰,他勉强呼吸一口,断续地辩驳:

“咱们远近无仇的这位英雄侠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还是说这张脸招你惹你恨了?我从来不做坏事啊,其实是这样的,告诉你个秘密,我有双胞胎弟弟的……呃。”对不起叶秋但命悬一线的非常时刻当亲哥哥的只有你可以卖了,拿回你哥的命挺划算。

 

趴他身上居高临下的“黄少天”不发一言,他腰带在俯仰之间荡着荡着就散了,搔在叶修鼻梁上面,卖亲弟弟的大事中断,他愣了愣就忍不住偏过头,“黄少天”的手就在这瞬间顺势一收,摄魄冷光退离了一些距离,那种刺骨渗人的难言感自然也就悄无声息地与他告别。

 

——咦?

 

叶修心有余悸地摸摸脖颈,约莫是有淤痕的。

毋庸置疑,这个“黄少天”,刚才是真心想杀掉他。叶修的目光和心思都沉下去,他把脑袋都挖空了也遍寻不着丝毫能招杀身之祸的理由,遂放弃。“黄少天”一从他身上撤走,叶修得以喘息,试着慢慢坐起来,警惕心和防备姿态没卸下,就怕同床这人又再度暴起,谁晓得刚抽的哪门子疯。

“我看你对我又爱又恨的样子也不像装出来的,到底这张脸把你怎么了?”叶修确信自己没干啥混账事儿,要不然就是得了失忆,不过可能性微乎其微又不是演狗血剧对吧,所以这锅妥妥属于亲弟。好奇心涨至空前高度,他得搞明白因由。

“黄少天”侧身背对着叶修没吱声,缩着肩像是平和地睡了。轮廓深影看着单薄而嶙峋,居然有点可怜巴巴的孤独意味。


自己大概是惊吓过度魔怔了。

叶修觉得这种想法怪诞不说且挺疯狂,更说不上来正常逻辑——睡眼惺忪着晨光就柔软地晒上了眼皮。他居然和一个莫名其妙要杀自己的人同床共枕了一整夜,也是心大。虽说似乎相安无事,叶修摸摸下巴憔悴出来的胡渣,看着已经除他外空无一人的房间,略感崩溃。

 

黄导倒是好生潇洒。

还贴心地给他把留在原来房间的衣服给整回来了,堪称冬日小棉袄。叶修不着急,等他慢慢洗漱完下楼还赶上了最后一波早餐,而十分钟路程开外,那边的片场已经呈现热火朝天的忙碌。

按照两次亲身经历可分析,白天晚上是不同人出没占据同一具躯体,不过究竟如何、具体信息还得再察。叶修的目光全程瞩目在监视器后边黄导巴掌大的脸蛋,平心而论,这面相嫩得就像个刚成年的高中生,都不好意思把这些诡异的揣测往他身上安了。几幕戏走完,黄少天抬头撞到叶修视线,虚眼时目光有种老谋深算的味道,哪有一点少年人未褪的青涩。

在招手叫他过去。叶修特别想给予此人谴责,当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这人都还不知道他对无辜的别人造成的伤害有多深重吧?

“杵着干嘛,换戏服化妆去!”

“哦。”叶修被人带走。

再回来时工作人员把他领到边上待机,他就这么睁眼看着,不久后统筹过来看了他一眼,叶修没明白他眼中深意呢就被一把推上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黄少天审完刚CUT的一幕,脸转过来,“剧本都不拿看起来很有把握了啊,有什么困惑么需不需要我再给你讲讲?”说罢一摸鼻子,“对了你还不会走位,还好,先拍不用动的,等等我教你。”

“?”

 看叶修完全放空无法探究的表情,黄少天内心报警器拉响。

“你是不是来拍戏的?”

“……”

这龙套当得也忒不走心了。叶修承认失误,这两天信息量太大他收获颇丰就有些找不着北,幸好之前有看过剧本,捡起来很快。他的戏都很简单,性质相当于浩翰故事里不起眼的一粒沙。不过遇上了黄导,往常只要求不僵得太离谱,现在嘛,演技这关可不那么好过。

造型师给他的短发抓支棱了几撮,看起来乱糟糟的,甚至短刘海滑稽地分了岔。面孔上架一副圆边眼镜,两颗黑眼珠躲在镜片后鼻面眯起来恨不得凑子上猛盯材料,一身白大褂皱得跟刚从洗衣机里滚了捞出来的,可以瞧见里头领子才翻了一半的深灰色毛衣。就是如此的不修边幅形象不羁,美其名曰为科学献身全心投入。

摄像机挂在起落架上根据遥控移动,叶修张着O型嘴挤着右眼夸张地进行完毕一套动作,眼皮子一撩瞥到镜头挪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黑晃晃的,他一下子头皮发麻,羞耻心罕见地、可能绝无仅有地就冒出了——默念两遍是在演戏,他定下心神,黄导作壁上观在旁观赏得津津有味,叶修按照剧本写的在恰当时机重重打了下喷嚏,脑袋往前一冲,举在鼻前的玻璃管就掉去了地板。后头有人举着摄像机转过来,对准了叶修,面部大特写。

“咔。”不知是谁喊的这声。

叶修呼出口气,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着的肩膀放松了,就听见黄导毫不吝啬他的美言,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哎居然不错啊,小看你了兄弟,嗯,我觉得很有潜质。”说罢还肯定自己的结论般自顾自点点头,甚至转头去寻求编导的赞同,“对吧,你看也是吧。”

夸得连叶修都不大好意思了,谦虚地扯扯嘴角,毕竟他只是个临时出家的新手。

编导呵呵呵地笑。

黄少天高兴地给他竖大拇指,眉目灿如花:“努力下有成为高级笑星的可能,不驴你!”

 叶修这人一向凭嘴皮子嘲讽腔走遍天下兵不血刃,这会儿破天荒挺想打人:“……”

 

叶修这个角色呢说一万遍老实话,不重要,就算在下一幕终于有了句台词。黄少天却亲自跑场中给他讲戏,比手划脚,眉飞色舞,恨不得亲自来演示一遍,还好被编导赶紧抱着及时拦了下来:“请您不要浪费胶卷好么!!!”

黄少天这才悻悻作罢。

看样子也是遭嫌弃的,叶修分析道。

他今天最后一场戏,也就是第三幕,是普普通通的背景板,伙同很多群演一起,在偌大研究所里忙碌地上下进出。

“你在这里,其实这步子走得蛮好。”戏幕结束,黄少天瞅见叶修还没走就拽人过来,指着监视器右上角一颗白白的移动中的小虚点评价。

“……”叶修心说你眼神真好。话头在出口时一转,“演技或者台步,有空我们可以私下单独交流。”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尽管有心寻找机会探探密。

黄少天眼睛倏地一亮:“我靠你要请客吗我可以勉为其难抽个空。”完了撇头对几个副导说,“今天剩下的你们拍完,我得抓紧去培养笑星界正冉冉升起的这颗新星了!”两人身高差不太多,黄少天手臂一抬就把叶修的肩膀给勾到了揽到自己这儿来,笑嘻嘻哥俩好的模样,被超级看好的未来之星叶修则比较无语,是不是太配合了。

 “想吃什么?鸡爪啃么,二锅头喝不喝?”叶修琢磨着把人灌醉了应该比较好撬话吧。

 “……”

 

一定是傻了才着道的。黄少天心里连声叹气,导演在江边走,哪能不湿鞋子呢。

片场外头冷空气横行霸道张牙舞爪,黄少天属于比较怕冻的,出去前全副武装绒线帽大围巾口罩一个不落。他正经危色:“被人撞见认出来就不好了,起骚动我会很为难。”

叶修表示理解:“哦。”

他倒是艺高人胆大,一张脸正大光明露着,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大有再也不肯拿出来的架势。微微有些驼背,一副缩着的德行,估计也是冷死了,还端着姿态使劲儿装呢。哪里有像到他所声称的国际秀场模特一星半点。黄少天面露古怪,秀场后台打杂的吧?

 

4

啃啃鸡爪小酌一把,听起来还凑合,但叶修把黄少天带到了地方,不光店面里头人满为患,就连冷风里吹骨头的露天加座也没戏唱,老板出来说要等,黄少天抱着胳膊原地小踏了两步,龇牙咧嘴地哆嗦了下直摇头。事情办砸了叶修也没啥压力,略一思忖,拍板:“这附近再转转,不光这一家口碑好。”

天色暗得奇快,有了这层天然遮掩,黄少天摘了口罩说话更方便些。叶修的诚意展现不太好,他想发表下意见心思却也和天色变得一样飞快,冷不丁就被他脸上另一样东西引去了注意,他指指鼻梁:“你眼镜还没摘啊。”

叶修一愣,才意识到:“平光的,忘记了。”

两个人反应都慢了好长一拍。小小的圆片镜嵌在叶修这张面孔上,瞧久了居然颇顺眼,戏里那种知识分子的敦厚(俗称傻帽)气质衍生到了现实里。可惜这人啊只要一开口,有什么气质都给捣毁了。“赞助商给的新品,好好保管可别摔坏了啊,不然你本来还能睡个公园长椅,这下进园子的门票都付不起。”黄少天自然而然流畅地嘀咕着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叶修觉得他不光废话滔滔不绝,乌鸦嘴也同样溜得很,满嘴跑火车不带歇的。情愿它带薪休假啊这张烦人的嘴。

“行吧,谢导演替我操心,关怀心领,心领。”

黄少天手一挥,架势潇洒,多大点儿事啊:“一会儿多破费点儿不就成了。”

“这招厉害。”叶修甘拜下风。

黄导在他这个龙套面前全然没有把自己当领导,十分亲民也没有刻意摆正形象,丝毫不懂得“客气”两字的写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叶修挺认命的,既然是自己惹上门来的那自掏腰包就自掏腰包呗,都是所谓代价嘛。他们下一个目标出现在马路斜对面,等到车流有了短暂的中断,就要跨步穿过道路。昏黄的灯影朦胧而虚长,叶修挡在镜片后的目光不经意间一瞥,正好收入眼中,黄少天被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毫不顾忌重重撞到肩膀的一幕。虽说他动作快及时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下,卸走部分冲击,却没能完全避开这波明晃晃的恶意。黄少天都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却机关枪一样就开喷了,拽得跟欠他们几百几千万似的嘴唇翘起得都能挂油瓶。人多势众凶神恶煞显然来意不善,堵成了一排人墙压迫感强烈。感觉正是冲着自己来的。黄少天记忆力不错,总觉得这帮人有点面熟,但在片场理应见不到这种素质,还是经叶修之口受到点拨:“喏,离你最近那个,那晚在小巷子里堵你的人之一。”

黄少天后知后觉,“是他。”怪不得印象不深,事情到后来并不归他解决。

叶修拽着他胳膊配合着一点点后退:“看样子没法和平交涉,是特意来寻仇的。”

“聪明。”他这会儿说话意外的简洁干脆。

 叶修微微转头,嘴就几乎贴到了黄少天的耳朵,底气貌似不大足:“可我是无辜受牵连的!”黄少天觉得有点儿痒就手肘推他,“勇敢点啊争气!不要哭!”

“……”

“但是我们得自救,你跑步OK么,体力怎样?”

叶修老实地凑近低声道:“宅惯了,似乎不怎么样。”

黄少天咧嘴笑了:“真巧。”

种种因素皆是大为不利,全攒一起了。黄少天郁闷归郁闷,脑筋转得极快,不退了,半边身体不动声色挡去叶修前头,面色也如常,主动开口攀谈:“我这人力气是挺大的,不知道有没有撞伤到谁,介意的话不妨医院走一趟检查?医药费我付。”

为首那人似乎对他颇有忌惮,上上下下来回审视好几圈,黄少天就懂了,这人估计在那晚被“他”揍得满地找牙所以心有余悸。这么一想再这么一瞧,乐了,这人真缺掉了颗门牙。他清清嗓子咽回几乎憋不住的笑意,“或者不愿意的话,就地让他来接下这活,帮忙检查检查?”说着还动起手来,把身侧后叶修的羽绒服外套一扯,露出里面没有脱去换掉的白大褂。这些人的眼神在夜里底下就跟青光眼似的发亮渗人,意外被拖出来亮了个相,叶修纵然没什么身手本事也不敢在这危急关头掉链子先输阵,他举手神态诚恳:“放心,执照是正经颁发下来的。”

拖时间找机会,他镇定的出色发挥让黄少天满意,很有眼力见啊,配合默契。

“缺门牙”凶着脸正要说什么,一人突然扳住他肩:“你怂什么,今天老大带大家伙儿亲自出马,还以为是上次你领着的那帮饭桶?”

“哪能啊,我是想叫这臭小子死得清楚明白些,死得不冤枉。”缺门牙讪讪笑,搓手,突然压低声语气诡谲,“不过这小子是个精分啊精分,不晓得哪家医院放出来的,疯起来太可怕,还是得防着点的。”

黄少天默默翻白眼:靠,这算背后嚼舌根?全听见了好吗。

叶修在后面看他挺直着背半点不虚,抬眼正看到人墙松散开了些,他们相让的这条道路挤进来一道魁梧的影子,他还听见黄少天正义凛然地说:“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话音未落就把叶修的手掌攥得生疼生疼,都冒出了嘎吱响,掉头就猛跑:“发什么愣啊赶紧的!”

“——跑!”两人异口同声。

耳朵旁虎虎生风刀割似的却不见血,叶修闭着嘴以免寒风灌进喉咙伤到气管,黄少天两边张望了一秒立即急刹车,拽着叶修冲进小道抄近路,腿迈得跟流矢一样嗖嗖嗖和冷风比谁更快。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始不争气地急喘,顺便踢翻了小道里的垃圾桶,后面呼啦啦追上来一窝蜂肥头大耳的膘汉,黑暗中双目赤红紧追不舍,黄少天匆忙间回头看了眼就爆粗,妈的有病啊!

叶修不信邪,跑着跑着还浪费本就没多少的体力:“你怎么还不把人叫出来!”

风里来风里去被削弱了不少力道的声音虚成了烟花,黄少天辨认得极其吃力,完全听不清楚他在瞎喊什么:“啊???”

叶修也跟着骂了句粗,嗓子破铜似的凌乱在冬夜寒流里:“头回遇到你的时候还记得么坐你对面吃宵夜,后来小巷子里他们不是堵着你打算抢劫么!”

黄少天恍然大悟:“我靠当时还被你围观了啊!怪不得你能认出来!”

叶修忍着想敲开他脑瓢扒一扒里面都什么玩意儿的冲动,边疾奔边继续:“后来我看你变……他们都怎么说来着的,对小宇宙爆发,你赶紧换人格出来?好歹也是两条人命……”

黄少天头也不回,直截了当拒绝:“这事儿是我说了算能勉强的吗?!不是!别罗里吧嗦了要不然你去陪他们表演真人快打!”

原来还没到换人的点?叶修错愕,再一想确实时间上还早……竟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人跑到几乎断气,期间还真被追上过,我靠拼了!黄少天咬咬牙,猛地一弓身钻空子撞着人往他同伴身上撂,结果不设防被左边冲出来的拳头打了个眼冒金星,一股血腥味冲上鼻尖,他以大拇指揩掉嘴角破裂的淌血,视野短暂虚了会儿再恢复正常,瞬间放大到极致的拳头眼看就要袭击到鼻梁!

黄少天再回神时,见叶修已经帮他报了仇还用同样的招多拖了一时半刻,来不及夸上一句半句,两人互相拉扯着,又仿佛生出无限体力,脚底抹了油溜得飞快!

 

两条腿浸在几近冰冻的河里禁不住打颤,寸步难行,只好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从阴暗的桥洞底下绕路偷渡。听得见汨汨的细水流声,静谧中犹显清亮。

背靠潮湿的石灰墙,叶修尽力平复着呼吸,正欲说上句什么,黄少天冷不防转过脸来看他,两人面面相觑,竞相低低爆笑起来。

都特么遇上的什么破事儿啊。

黄少天忽然弯下腰,手在刺骨河水里掏啊掏,掏出来块裹着淤泥的石块,尽力朝远处一掷,给追兵来了一出声东击西。

夜深人静,拖着沉重的裤腿淌了老长一段距离,来不及拧干,先虚脱地跌坐在了河岸边。叶修比黄少天情况看着稍好些,抖了抖腿才坐下。惹得黄少天斜眼觑他,装,使劲再装!

“眼镜丢了。”叶修主动承认错误,“被揍到了地上踩碎了。”

黄少天指指嘴角:“嗯我看到了,半斤八两。”

“其实这种病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叶修顿了顿就简单粗暴地转移了话题,主动聊起这桩事,把他所遇见的情况也给黄少天简单描述了一番。“我回去查过,‘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官方说法是这个。俗称的精神分裂,放心我会替导演你保守秘密。知道另一个你什么样吗?呵呵,差别十万八千里。”

黄少天听到他信誓旦旦会保守秘密,眉毛挑了一挑,破天荒没第一时间搭话。

这是邀请他继续讲下去呢。叶修想了想,尽量不那么夸张地还原事态,“一看就是很厉害的人物,我以为演剧还是看小说呢,够威风的。不过耍威风怎么就这么爱冲我来?”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凑近黄少天,“导演,咱俩确实刚认识不久的吧。你再想想,这张脸以前有没惹你不快?说不准就是叶秋。”

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的超近突袭让黄少天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忙不迭尴尬地稍微退离,头皮阵阵发麻。河水粼光闪闪发亮,将他眼底的浮光虚虚勾勒,带着认真意味的、专注的凝视,像刚点燃的火柴般,缓缓升起的温热痒痒地挠在脸颊上面。

“咳咳。”黄少天没忍住咳了两声,原想吹牛皮耍耍这人,结果先诚实地摇了摇头,“唔,应该是吧……”

“少天,你应该说肯定。”

“瞎喊什么,趁机套近乎啊?”

“好歹也算同生共死过了,革命友情值得纪念。”

“……”黄少天哑口无言。半晌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发僵的大腿,“哎那为了这份情谊,我就大方点儿告诉你真相好了。”

“洗耳恭听呢。”

黄少天眨眨眼,神情郑重地盯着叶修浮光摇曳的眼底:“其实我没有得DID。你见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好吧,你不信也正常,的确是和我长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我。其实我最早也以为自己搞艺术搞到闹精分了,觉得不该啊,圈子里的人得这种病机率确实大,可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也要跟上这班列车。后来机缘巧合,我才弄清楚因果缘由。”

越说越玄乎了,叶修心想你可以再扯离奇些。

黄少天逗他般刻意压低了声线,神棍道:“其实我那会儿都是鬼上身。所以啊……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亏心事,它就找你报仇?”

叶修:“……”

“不会是你毁它贞操了吧?重口味,他脾气很爆的。”黄少天唉声叹气,声情并茂地表达了同情,“再肖想也得学会克制冲动啊。”

叶修呵呵笑:“我突然不能保证会否泄密了,说不准。”

“没上当啊居然!”

“编得像样点再出来秀。然后呢,那个‘黄少天’其实是什么鬼?”

 

黄少天神秘莫测地停顿了一顿,竖起手指摇。

“不,它其实不是鬼魂,而是一种圣灵。”

乍闻答案,叶修的思维有点儿跟不上地发愣。

“但是这圣灵它度过了太漫长的时间,而且很奇怪,似乎同类里只剩下了它一个,性情免不了扭曲。我对它还算不上了解,直接交流的渠道很难连通。但约定俗成地相安无事久了,它很少替我惹祸。你遇到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莫名地,他信了。

叶修还在竭力消化这段出离世道认知的事故,被河岸两边夹击的风灌得打了记明显的寒噤。沉坠感弄得他很不舒服,分明很冷,背上却起了郁郁燥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嘉世的矛盾冲突还没解决,紧接着又被卷入了特别诡异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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