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Tag.04  千仞

黄少天在上场之前没有料到，叶修会把这句朝张佳乐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也是拍着他的肩背，在上头捶了一拳。顺势把他推出去通道口的同时，张佳乐抹着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回来了。“这场馆的暖气是不是太足了？”他问。黄少天伸手与他交握一下，错身分开。“肯定是作为杀手锏负担很大吧！我现在就要流汗了。”其他人也纷纷跟上黄少天的调侃，嘴里嚷嚷着一些给张佳乐的意思意思的夸奖。刚才是个人擂台赛最后一场，靠打法最华丽的弹药专家艰难杀到这颗人头后，中国队以一分的领先优势进入团队赛。

“剩下的杀手锏们，加油别被干掉啊！”张佳乐回头喊道。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也成杀手锏了？！”孙翔脑子还没转过弯儿。

“这个嘛。”叶修好心为他解答，“我们队的每一位选手在我眼中都是对抗韩国队最棒的杀手锏，你难道不这么认为？”

说得太好了！啪啪啪，该鼓掌。

黄少天眼神死地点头，利索地率先闪人，坐进操作室，验证身份，刷账号卡登入比赛系统。团战，剑圣的队友是雷打不动上阵的会暴击的治疗、骑着把扫帚洒粉的哈利波特啊不是魔道学者、会放电也会放火的飒爽元素师、扛着夸张炮筒的短裙长腿大美女、已经换了两个多赛季操作者也仍然看不顺眼的战斗法师。

叶领队的意思是，对待像思密达这样的敌人，绝不能给出分毫余地，必须得万全地掐灭掉春风化雨的可能性，要冷酷无情眼睛都不眨地杀，骤风暴雨雷鸣电闪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因此特意安排了三位主攻手。

一名游离在战术之外潜藏着的机会主义暗杀者。

一名身在战术核心，却任谁也看不穿行动规律的魔术师。

最后，是即便早被研究透了也无碍，毕竟本人也无法预测自己下一秒发挥的斗神继任者。

方锐一看到这个配置组合，刚比赛完还没平复的心又怦怦跳起来，“哎呀，肯定是场好戏！你怎么就安排我单刷呢？不然再加上我这样的黄金右手，一切就完美了。”

叶修抱肘看着地图在全息投影模式下被投射出，随后自己队中的角色一一在加载点现出身形，对方锐所言的不置可否，随口就是句轻飘飘的反问，非常伤人地揭晓了真相：“你刚打赢了？”

方锐：“……”

韩国队的拳法家和韩文清那种硬气直白是截然不同的。对方的操作者是个女孩子，打法偏柔，而且意外的狡猾，这个狡猾带有贬义，以致于让方锐这样的猥琐流专家都狠狠栽了跟头。方锐心累地表示你甭再说了我闭嘴成嘛。叶修说这哪能，你这颗人头分下场比赛还得补上来的记住没。“靠这个还用你说！”黄金右手紧握成拳，继而手指立即点出，距离不算远的舞台上光影起伏变幻，庞大磅礴的数据流化成亿万光点连成线面，在眼中汇聚成虚实难辨的战斗影像，“老叶，你看看王杰希。”

场上瞬息万般，一叶之秋将却邪直插而入脚下巨岩，从龟裂的岩缝溢出蓬勃的魔法斗气，斗破山河出。借着战斗法师的掩护，魔道学者得以摆脱对方围攻。他的招数使用意外的有些循规蹈矩，和韩国队预计的情况极不相同，看似并无保留，挑不出空隙，却实在教人打得憋闷。所有的针对之法顿时都没了用武之地。叶修示意方锐看苏沐橙和楚云秀那片。结果这时候横里截杀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东方剑客，兔起鹘落，银光挥洒，魔道学者借机同他飞去一处，黄少天自己差点没被突然施展的魔术师绕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先帮着杀掉了碍事的对方主攻角色。剑影步的分身足可以假乱真。破碎的幻影之下，是星星折线的璀璨。“靠王杰希你躲我假身后边干什么！”黄少天在频道上吼得跟他完全蒙在鼓里似的，俨然也被魔术师的难以琢磨惊了个够呛。边吼着，夜雨声烦就扭身，无声地把剑刃送进敌方账号卡的身体里。忍者的分身解除，黄少天“嘁”了一声，暴露了自己也不觉可惜，王杰希的魔法射线让这片区域仿佛一片流动的浩瀚银河，无数星光绽然闪烁，同时缩小战局锁定位置——“嘿，干得好！”黄少天略略兴奋地舔了上唇，一划剑刃释放出剑圈。杀气瞬间溢开，剑阵之中壁立千仞。王杰希趁机再下一道闪电锁链，电光疾行蜿蜒之际，千仞瞬发，风残草劲！

 

都是一场决胜负的争霸赛事，叶领队不会让自己的队伍在这里落败止步。赛后的采访很有意思，这几个团队赛选手场上配合分明怪诞却也有神奇的默契感，到了场下就是互不买账。有人找到领队，问比赛前压力大不大，对手可是在积分榜上压了中国队一头的队伍。叶修很诚实地微露迷茫眼神，语气忒平淡直白地来了句并没有——黄少天捱在后面立即啧啧了两声，被叶修回头看了又装作什么也没做。晚上他从满是蒸汽白雾的淋浴间走出来，身上草草拿浴巾擦过，胸廓肩颈还有起伏的脊背后腰上都还摇摇欲坠着不少水珠，就因为他在水声哗啦的间隙听到不凑巧的门铃声，只好紧赶慢赶着去替来访者开门——门背后，对方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两颗眼珠盯着黄少天没动。

“你怎么有空大驾光临？”一瞬间黄少天感到莫名的不自在，很快他把这种微妙的触觉果断扔掉，往后退了一点，放领队登堂入室。

叶修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我房间的无线网出了故障，来蹭蹭看你这边的。昨天帮了你忙，这个人情趁现在就能给你机会还了。”

“哇，好理直气壮。”

“不应该么？”

“应该的应该的当然应该。”黄少天感到好笑着敷衍完，低头就见叶修果然拎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来。给他指了个位置让随意坐甭客气，他自己把未竟的活计做好，潦草地再拖着毛巾在身上随便揩两下，耳里听到从叶修的笔记本声道孔内传出熟悉的音效节奏。黄少天倒没怎么起好奇心，他听觉向来慧敏，没多久便辨别出这播的是白天自己队伍那场比赛的录像。今天之内一共进行了四场比赛，都是一局定生死。两三天的调整空当后，八月二号，就是半决赛的日子。赛程紧凑而快速，仿佛仅仅是一眨眼睛、眼皮子翻动了一下的功夫，就从小组淘汰赛、八强赛、半决赛……一跃而上，抵达驾临巅峰前的最后一关。

“你怎么还看这个。下一场的对手也难啊。”他就忍不住感慨一句。

叶修操作着在录像的某几帧之间来回调度：“这场是个很好的样本。我知道韩国队事先针对你们做了很多训练和部署，战术方面也值得深思，所以咯，你们的应对方法尤其是对战精神就值得继续沿袭。毕竟之后的对手，只会更厉害。人家也都是赌上了一切的，不说荣耀，只‘为国争光’这四个大字，压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就是股很强的力量。”

黄少天听完他这段，就知道他换了段录像在播。内心默默嘀咕一句，这词压在你领队身上，效果Buff也特好。哪能这么卖力做事不知道休息呢。

“刚你在开会吧，是不是竞技总局给你压力了？”他走过去翻衣橱，随手扯下件红色的T恤，脖子先套进去，手臂伸展的同时背肌舒张，两片蝴蝶骨展开，又在下一刻缩起，隆起高耸的山丘和深陷低凹的山谷。捏着衣角摆下来，他瘦韧的背部在一弓一挺的快速起伏之间，被彻底藏在红色棉料的下边。黄少天打着个哈欠转回身来，两条裤衩中伸出的长腿踩着不怎么舒服的夹拖，拐去了叶修所在的地方。

“官方说法自然是只要求尽人事，重在参与，迈出这一步让其他国家看到我们实力就好啦。”叶修敲着键盘，审核着手头准备好的资料，再概括和重新整合。

黄少天懒得凑过去看，听着键盘声昏昏欲睡。一骨碌直接跳趴进大床，双臂伸展两腿叉开，呈大字型豪放地瘫死在上头。脸埋进席梦思，鼻尖熏着淡淡的芬芳香气，不一会儿想好好呼吸便侧过了脑袋，结果这一眼，恰对上了旁边坐躺椅上本应该在专心看资料的叶修。

黄少天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眨了眨：“？”

叶修反应过来，移开视线：“有这么累？”

“肯定不像你啊，拼命三郎的叶领队，总觉得你一直这样下去，早晚羽化登仙。”

“我怎么记得我老早封神了？”

“靠你不要故意歪曲我意思好吗。你自己看看你这仙风道骨，脸上是不是去韩国削了两刀骨头啊，都快凹下去了，我就觉得今天人家队伍领队看你眼神不太对嘛。而且虚胖不见了你让人家叶黑都缺少素材了。”

“这么关心我的黑，剑圣大大用心良苦哇。”叶修感慨。

“那当然，不能拉低我们叶黑的平均逼格档次。”

“你这是在承认话题区有你的一份功劳？”

黄少天又打了声哈欠顺便把脸又埋了回去，态度坦坦荡荡，倒是大方得紧，带着点自鸣得意的意思：“我也装过无脑吹！绝对是业界典范，水准高超精良。”

“居然还骄傲起来了，真厉害。”叶修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着他缓了下手头的事情，转而打开浏览器，荣耀官网的话题区论坛上全是有关今天比赛的帖子，还有预测下一轮赛事情形的神棍分析之类。他想招呼说少天同志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你的粉和大眼粉又掐成一团啦，不如领队我投桃报李，搞个马甲去帮你也吹一吹？结果转头话还没出喉咙口，就见某人脑袋枕着点手臂，屈着长腿微侧过身体，侧脸是对着自己的方向，闭眼睡着了。明畅的日照灯光下，显得尤其睫毛卷翘而长，在眼睑下方扫开灰影，与鼻翼侧边的浅薄投影似有延伸的些许牵连。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胸廓起伏之间，那一撇逆光勾亮的轮廓，仿佛隐约也跟着颤了颤。

 

黄少天和王杰希这个组合说起来好像挺奇葩的，两家粉无论是蜜个人还是粉战队都过节多年势同水火只有相杀，骤然要他们相爱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所以夸赞的话多数都挺没灵魂的，事后黄少天翻了几页就觉得索然无味，完全毫无真情实感可言。然而当他抬头再看到王杰希，又觉得还是不要有真情实感的好，到了国内下赛季联赛，大家还是比较适合撩袖子干架，互掐，一贯的你死我活。叶领队也心知肚明同一招不能连续用两次，唬弄人也得看清楚对象嘛。所以下一战这神奇的组合就被毫不犹豫地雪藏了，估摸着还有没有再见天日的一天都是个谜。谁都要想赢，这份心情是一致的。但是冠军只有一个。巅峰是一处狭小到容不下其他人的地方，谁能耗尽所有厮杀到最后，谁就能真正的居高临下——尽管理智上明白无条件配合领队的工作是必须的，但情感上，黄少天并不太能接受叶修偶尔没事就过来他房间晃一下，蹭网就算了，还堂而皇之蹭了他两顿夜宵，害他偷偷攒下的屯粮就这么悲惨地说拜拜了，真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