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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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衷 19、20 (完结)

战术大师


到店内时不算太晚,两人混在鼎沸人声和烫口汤锅中,外头是琳琅夜色,平白吃出了一身汗,前额闪着油光,瞳仁被照得极亮,痛痛快快大吃大喝一顿。而且由于黄少天特别老道地还用手机购买了团购券,所以端上来的菜品满到几乎摆不下桌子,本就伤了腿,出去时更加只能横着慢吞吞走了,夜宵已省。

好在叶修没有对吃撑的他始乱终弃,丢马路边自生自灭。

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这么大个男人还要麻烦别人搀扶,重心抵过去靠别人支撑,何况这别人还不是什么大力气的肌肉男。黄少天磕磕绊绊跟着叶修斜走下人行道,吹了会儿地道的北方寒潮,居然真被叶修很快拦到了一辆出租。上车后光顾着在空调热风前最后打两记哆嗦,结果漏掉了叶修朝司机报地址的关键词。

很快置身于一片低矮房子构筑的老城区,周围黄光昏昧,扫出模糊虚影,熟悉感来的真切,无需多问,心底的猜测呼之欲出。“靠,你等等,不用这样吧……”下了车后他急切道,质问未经大脑熟虑,微微瞪大着被朦胧黄光照亮些许的眼睛,甚至有些慌地伸手,就近去揪叶修衣领,往自己这边拽。

“不要紧的。”叶修看出他的忧心忡忡,淡定地安抚。

刚说完“不要紧”,他自己就先停下了欲要踏前的脚步。“?”黄少天愣了下,随他视线朝前望去,于是就变又傻又愣了。

叶父——虽然夜色迷蒙灯光略暗,不过下午的偶遇情境着实印象深刻,黄少天暂时想忘也忘不了,也觉得要认错人是很难的——迎面撞上的正是身旁领子拽他手心里的男人的父亲,对方应该是出来……黄少天眼神慢了一拍地下移,在叶父脚边发现了一只不安分想要四处转悠的小型宠物犬,由于被绳子拴着而受牵制,发出呜呜的可怜催促。

黄少天被它逗到,没忍住“噗嗤”地笑出来,紧接着立马噤声,以求消减存在感,尽管这显然是痴人说梦,做无用功的妄想。

叶父视线在他身上兜了一圈,冲他点了点头,接着瞩目向自己儿子。“听小余讲你还要来一趟,没想到这么快就眼巴巴跑回来了?车没拖走,放心。”

叶修知道得不动声色哄着老头子,很干脆地承认下来:“得回来陪陪爸啊。对吧,阿黄?”他朝小家伙勾勾手指,小家伙就屁颠屁颠从阴影底下钻了出来,现露真容。

是一只白底黄斑两色的柯基,吃得长成了圆滚滚,差点看不见本就以短为特征的四肢,完全就是一颗矮矮的胖肉球。

听到它名字的一瞬间黄少天有点难以消化,接着才是要炸了。

叶修赶在他开口前替他补习设定:“大名是叫芒果。”

黄少天:“……”

我次奥小名有什么意义啊!故意戏耍人的吧?

遗憾长辈在场不能发作,黄少天竭力抑制着愤慨,只好当做什么弦外之音也没听懂。万幸叶父也没瞅出来点什么个中玄妙,大约是叶修的回答颇有成效,总而言之叶父有了稳稳的台阶踏下,懒于再同儿子站马路边废话,他正好刚遛狗完准备回程,干脆就做了一回小辈们的领路人。

“人家就是黄色的,你总不能否认吧。”

叶修走在后头跟黄少天咬耳朵:“难不成要叫它阿绿阿红,这可是虚假广告。”

话是不错,道理也不错,情感内涵则是大错特错。

“你就接着瞎扯吧。”


黄少天曾经以为自己冲动的剖白是场一败涂地的、可用于典型事例举证的惨仗,对方懒于回应,或者根本没有看到藏在冗长篇幅中的它。在这种事情上装糊涂并不好受,幸而他心理素质挺过硬的,愣是一派哥俩好情状地坚持到了对方退役,归来——朋友关系显得比之先前更加亲近,到了联盟中人人称羡又惶恐能被叶神如此“关照”的地步——再度退役,出任国家队领队,黄少天在叶修身边始终是个热热闹闹的存在,同时也不动声色。然后过了几年,他自己也做了决定,选择卸甲退役。

会不经意想起对方的频率在减缓,交流在岁月奔流中趋于生疏。等回过神来时,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轨迹,新的人际关系,以及阅历体悟。除了极偶尔状况下才会因荣耀再衍生些微碰撞,大多数的时间里,黄少天和叶修,他们是鲜少有交集的。

这个“以为”一度让黄少天颇受煎熬和折磨,自我保护机制开启,叶修俨然成了一缕摸不到的、虚无缥缈的白月光。捞不到月亮并没什么,照样四处看风景,该吃吃该喝喝,睡他的大觉,或许会被一个催命电话喊起来,半夜蹲在夜灯底下赶工。

常备的泡面时刻待在一旁待命。

即使搁数个月前,黄少天也绝对料想不到,他竟会有这样明目张胆登堂入室的一天。


据叶修称,这处四合院是他们家的祖宅,幼时的他和叶秋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提到叶秋时他顿了顿,告诉黄少天这是他亲弟,曾被他冒名顶替了几年。一本正经又云淡风轻地用一句陈述揭过。黄少天无语,实际上他早前有过类似的猜想。明明毫不知情却长达七八年地在被各路对手粉丝不断the one,辛苦正版叶秋了,真心疼他有这样的亲哥。

而且受这般朴素恬静的氛围长久熏陶还能长成个脸T,纯粹属于天赋碾压。

叶修边给他简单粗暴地稍加介绍,边帮忙拎着行李放去他自己的房间。

“我爸每到这季节就喜欢回来小住一段时间。”叶修说,“我弟和妈还忙,要过段时间等年关到了才来,你先睡我房间里吧,我搬去叶秋房间住。”

“反正我家老头子缺人陪,就安心住呗。多好的机会让你发挥口才呢。”

好像没理由再推诿。

黄少天把这天过得显然足够刺激,一波三折后又三折,坐床沿稍微把叶修的房间打量一圈后就一头栽倒进去,放空了什么都不去想,一刻钟后叶修再推门进去,发现他已经歪着头屈着腿睡着了。半边侧脸逆着光,埋陷入枕头,虚虚的浅影覆盖了线条朗朗的眉目,抹上去柔和且毫不突兀的噪点。

叶修摸到墙边的开关,“啪嗒”,轻轻按下。

卧室内骤然转暗。


翌日早晨叶总监驾车去上班,和往常模式一般无二,挤在早高峰长龙中,悠哉地迟了个到。唯有一点比较特殊。他在这天频频被人好奇问及,总监啊,跟着你的那位黄姓朋友呢?今天咋没继续过来报到?

叶修正躲在茶水间偷偷摸摸抽根烟,闻言一呼气,惬意地吐出丝丝长烟来。

“哦,他在家呢。”

他且说着,颊边便绽开来了弯弧的笑纹。

这回答奇怪,可那员工琢磨半天,又委实揪不出什么错:对于出差者来说,酒店就是暂时的家嘛。

浮生半刻闲后,下午又是工作地狱。叶修在忙碌间隙给黄少天发了条短信慰问关心一二,黄少天优势显现,回复来得飞快,在短信里讲,家里有阿姨在煲排骨汤,你爸三句不离你,你黑历史那点包袱都要抖完啦。哦对了,他让你早点回来吃晚饭。于是乎叶总监拿出了还身为大神选手时的职业操守,手速大爆,提前处理完了手头活计的关键部分,细枝末节的收尾就一并甩给手下,象征性地鼓舞了一两句年轻人加油啊,趁着傍晚来临前赶快脚底抹油。

到家时先闻到了鲜汤四溢的香味,然后在屋内一角找到了搏杀正酣的一老一少。

芒果窝在边上的厚软垫,蜷成一团睡觉。

叶修放下包凑过去审读两眼。

说实在的,虽然他并不精通这个,不过积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来,倒也能瞅出来几分门道唬唬人。所以评价黄少天的棋艺么,只能说挺臭的。

当然,评判标准还得看对象。

遇上他爸,原本凑合的,也变得可怜巴巴,只剩被教课的命了。叶修看着黄少天绞尽脑汁敏思苦想,兀自在那儿死皱着眉头,拧起的纹路深得能挤死苍蝇,然后搔着头,棋子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反观他爸,宠辱不惊,胜亦不骄,而且对于这样接连数场实力悬殊的棋局,居然半点不耐都不曾表现,竟还有那么一丝乐在其中的享受意味。

黄少天又卖力地惨败了一局。捂着额头,张开的指缝里露出滴溜溜转的眼珠,瞄过来,眨了眨,透露求助的意思。叶修看着一乐,望着他假装不明所以了片刻,才不逗人了。他把手从裤袋里抽出,搓了搓干燥发冷的手心:“汤好香啊,迫不及待想盛一碗焐一焐了。”

叶父抬头瞟他一眼:“等着,还要再炖上会儿。”

“忘了讲,局里来通知了,今年要办,来得还挺早。”

“哦。”叶父表示知道了,“那就早点准备起来吧,自己去跟叶秋请假,什么事重要你拎得清就好。锅里红薯蒸差不多了,可以先填个肚子。”

“这个好。”听着就知道叶父心情不错。

黄少天对于他们打的哑谜困惑不解,不过父子两个对话完毕后,叶父下棋的兴致显然淡了,黄少天重得自由,欢喜得心里炸开了烟花。趁着叶父离开的空当儿,他嘿嘿笑了声,摆摆手招呼叶修凑近过来两步,叶修面露“?”地照做。

“我可琢磨出来了,老叶,出身在这样背景的家庭,也难怪你命里就带嘴炮杀招。打小一炮一个连啊。”叶修明白他这是领悟到了,可惜领悟的重点全歪了。

“过奖过奖,哪有话痨厉害。”叶修诚心夸他呢,“一早就觉得了,你这口才搁荣耀赛场上遭的是对手的嫌弃,却能讨长辈的欢心。其实我爸年轻时也是个叛逆的,祖父是军人,处处高标准严要求把他折腾得要死要活,我爸这些枯燥的东西没能受得住,更喜欢做生意,祖父那点思想倒是完全继承到了,也不晓得像他这样子,一边经商一边喊着要我报效祖国算不算一大奇景。”

“能生出来个像你这样的人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多谢了。到我爸现在这年纪,是快退休了,最缺的就是有一个健谈的年轻人陪着唠嗑闲话,好让他也感觉自己还不算老,当年勇也都还在。”

黄少天手搭在他手臂上慢慢地站起身,没理睬他毫无诚意的谦让和使劲儿的鼓吹,猝不及防地,隔着鬓角的碎发,凑近了在叶修耳廓的边缘亲了一下。

“切,稀罕,不知道你又捧杀我啊。”撤离飞快,然后鬼鬼祟祟地往别处瞥两眼,没人看见,狗也酣梦正香。


叶修支撑着黄少天,让他胳膊挂自己脖子里走动几步,动作比昨天看着要顺畅许多。挑了挑眉,唇角弧度相得益彰:“这算是奖励?”

黄少天不屑嘀咕:“这位同志,你想太多了。”

叶修就摇了摇头,不知又在笑什么,一副特别高深莫测的模样:“那我再告诉个秘密吧?不知道你这两天里有没感受出来,不过据我判断,你应该没往这个想过。”

黄少天顿时被他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啥?”

叶修口吻平淡地陈述:“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爸他啊,老头子今天看着蛮乐呵。不过可能是装得不太自然,我说态度上,暴露还挺彻底的。”

他这样一提示,黄少天又傻眼了。

大脑CPU显然不够用。

对着他张口结舌的滑稽样,叶修觉得有一丁点得意的情绪放肆地浮上来,并顺应内心地流于表面。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久了,就好像成了竞技场上观众由于水平不足而看不通透的那些环环相扣的高级战术,需要有个懂行的勘破。


当叶秋把新项目的任务推到他手里时,他还懒洋洋地考虑过怎么尽量压榨员工价值,总不能事事总监亲力亲为吧。不过他弟义正言辞叮嘱了,香港这趟必须他亲自去。他妈跟着叶秋站同一条船上的,他爸则无需指望。

香港,怀抱维多利亚港瑰丽的夜景,叶修匆忙下了飞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酒店。

他推开那扇门。

来时套在一身刻板拘谨的正装里头,由于被灌了不少酒精,热得脱去了外套,解开衬衫扣子,露出来一截白皙的脖颈。鬓发应该新修剪过,发尾削得碎薄,遮不住酒色染红的耳根。青年垂着眼正要动手去揭密封文件袋上的细绳,低敛眉目,在他不说话也不笑时,五官的线条也似是而非的剑般冷冽,游离于人群之外。

陌生却也熟悉的模样。

时光的溜走迫使他转变向成熟,然而五官之余,他脸孔薄薄一层皮肉上呼之欲出的绯红,分明也和从前如出一辙。仿佛这些年过去,全然没有过风浪的跌宕翻覆。

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叶修在诸多瞩目中走入包间,经过青年旁边的位置时停下。

所谓战术大师的素养,便是一见有迹可循的机缘,只拿捏片刻,便明白了如何快、准、狠,选择一条最大胆也最稳妥的路,去实现自己期盼的那个最好结果。

路上存在无从预料的无穷变数。

但只要他想,战术是灵活的,对一切了如指掌,伺机而动,欣然应变。待到时熟收线时,等候已久的结果必然脱逃不掉,乖觉地自行入网。


With You


遗憾,战术大师倒没料准,晚上一个电话轰过来,步调骤然就打了岔。

然而就前边所述那些内容,黄少天要完全消化都嫌时间不够。叶父想使唤叶修帮忙家里阿姨刷个碗,没使唤成,亲儿子帅气地挥一挥手,留下个融入寒夜里的潇洒背影:“我得加班去啊,这锅记得算叶秋头上。”说好的兄友弟恭全是别人家才有的。

平时的口若悬河到这时压根没有用武之地,黄少天感到微微的局促,生平头一回,莫大的紧张感像一张巨大且粗糙的膜,厚厚地将他包裹起来,所思所想沉积了这份凭空多出的重量以后,几乎是滞塞不前。依稀像是那种输掉比赛的憋屈心情又回来了。他这边兀自在天马行空各种冥想,空想的还尽是些悲观心理,那边叶父待他的态度却依然是个好客友善的主人,走前还特地知会他一声,牵着摇头摆屁股的芒果出门,让它蹲花花世界去四处撒野了。

“阿黄,别刨土!脏。”门外面远远传来叶父威严的训斥。

黄少天:“…………”必须找老叶谈人生。

虽然刚才表现略丢人,但黄少天却是莫名地松了口气。拘谨的Debuff自动驱除,他一个人待在叶修的房间里兜转了遍,又接了他的游戏机把存档记录也全刷新了个遍。实在无聊了,在抽屉里翻出来一叠空白的树纤纸,手感舒适,拿起笔杆子来书写得也流畅。叶修临时帮忙查缺补漏,给年轻人们展示了一手老辣的以后,肩头覆着白霜气匆匆踏夜而归,黄少天坐摇椅上就跟业界大佬似的端着一派姿态,手腕一抖,“唰”地声那叠纸就斜飞至叶修眼皮子正底下。让他得以第一时间观赏自己刚完工的大作。


“我将你说的事情按时间轴简单列出来了,你瞅瞅对不。”黄少天手里转着笔,笔尖掠过虎口,没盖上笔帽,黑墨水往皮肤上蹭了一条细线。

“等我看完哈。”叶修还很淡定。来去意外匆忙、风霜满面的狼狈并不能带来赘余影响,他在黄少天跟前开口评述时,还挟有残存的白色热气依附在棱角分明的唇缘上边。黄少天眨眨眼,等着听他还有些什么想补充解释的。

叶修目光一行一行阅览下去,末了嘴里“唔”着给了分量十足的肯定:“就是这样的没有错,理解分析能力点满了嘛少天。”

“其实你今天再怎么多吹我,也没可能逃掉具体说明的。”

这个男人从前有多鸡贼多会转移话题,敷衍采访还专门帮别人引去避如猛兽的仇恨,全联盟乃至全记者团皆有目共睹,并且恨得牙紧牙痛。

叶修想了想,作罢:“你想听哪个时候的,我尽量说清楚吧。你也知道,这种事让当事人来讲真的超级羞耻的啊,我脸皮薄,又要充分表达又不能过于夸张修饰,水准有限承受不了这种高要求的。”

“就先说这个吧,第六赛季。你秘密我知道了啊,这有啥好瞒的?”

黄少天利索出手,清光寒戾,单刀直入。

“第六赛季啊。”叶修低头让目光朝纸上字迹扫视两眼。情绪带上了一点怀念和唏嘘的影子。算一算,也在奔向十年了。他身体抵在桌前,抱肘而立,夸张地闭着眼拧着眉头似乎真在绞尽脑汁回忆。“少天大大在那一年拿到的戒指对不?嘉世应该是首次成绩烂成那样,完全不见豪门缔造王朝时的荣光意气。老板大发雷霆是铁定的。然后我跟老板……一些矛盾也就激化了,摆到台面上来后,就没法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地达成和解,不,应该说连弄懂对方都是匪夷所思的。”

叶修说的这个黄少天明白,嘉世一方面成绩不好看,过于惨淡,战队死忠粉开始狂骂。另一方面,其他队伍在商业开发上效果斐然,只有苏沐橙,却平白放跑叶修可能无限高昂的价值,这是作为商人的陶轩没法长久忍耐的。

最初犹有情谊在,等情谊耗干熬完了,没的再谈。

“我也不是总那么厚脸皮的嘛。”这句果断在自打脸,“听前老板教训听多了,队里事务繁多,而且说实话进展很不顺利。沐橙就建议我出个门,放松了再整理思路。她其实并不知晓太多,我没跟她老实讲,但不至于故意隐瞒。总待在旁边,她当然看得出来我心情不算好。”

“所以你的放松就是跑来广州看决赛哦。”

“又不需要我上阵。”叶修表示他就一名普通观众。

“然后呢,有没有被剑圣最后那招帅气的出手给震惊到?那个王杰希都没扛住。”

“你那点花样,说得跟我没玩儿过似的。”

“靠,你没玩儿过的好吗!本剑圣独创!独创的意思懂吗文盲!”

“哦。”叶修摸了摸下巴,“那就算你厉害吧。”嘴快不慎发了个错误的嘴炮。

“……”

叶修一乐:“其实决赛前有记者找到我,想让我预测一下胜负。我说哥们你不上道啊,我其实特别想鉴定嘉世会赢的来着,你这不戳我伤口嘛。反正就这么打哈哈过去了,最后也没说我看好微草还是你家的宇宙第一战队。”

“但我清楚,那一年会是蓝雨的时代。”

“咦,说说看?”黄少天没想过会从叶修嘴里冒出这样的话,一愣后满怀好奇。

“这还用说?那时候除了我谁能弄出连胜。大眼那会儿嫩着呢,他自己队里除了方士谦邓复升就新的一波小年轻,哪能扛得住什么魔术师打法?能赢就怪。万一赢了那就绝对是蓝雨太不争气。”

黄少天觉得期待听他夸一下自己或者蓝雨的行为,实在是太天真。

“得了得了见好就收懂么,你继续……”

“没了啊。”

“什么没了,重点是晚上啊!赶紧说清楚,蒙混过关没可能!”黄少天一惊,义正辞严发表抗议。

“还能有什么……都文州告诉你的?”叶修搔了搔脸,“你们主场赢的,我顺路就想着要不去恭喜一声呗,结果看你醉成那烂泥样。当然不是故意搞什么悲情才半夜走人的啊你少瞎脑补,都是前老板突然打电话过来闹的,我折腾不过他。半途下大暴雨也是意外。我以为等雨停就能上飞机,结果那天雷阵雨反常下了半宿,我在机场过了夜,一大清早才走的。”

“还有啥,继续吧。”叶修表示这问题没意思,赶紧揭过,“哦我知道,你看过我邮箱对吧。”

一时间鸦雀无声。

黄少天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叶修突然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抱歉啊。”


如果不是有了越界于朋友哥们这一范畴的亲密接触,乍听这样的发言,很难不认为这是委婉又决绝的发卡。黄少天先是心里兀地“咔嚓”一声,接着才意识到,叶修是在为别的什么而道歉。


黄少天第六赛季夺冠后醉得不知天地南北,晚上酒劲没过,趁兴大胆地一封长信发到叶修的邮箱。叶修长途跋涉从广州回来杭州,先被陶轩叫去跟着忙碌了番,逮着空隙上了次线,注意到系统的提示。翻开来一看来源,又瞥到密密麻麻的冗长篇幅,心想应该做足准备再看,万一全是骂他的词儿呢。

这一准备就是很久很久。

那段时间里他几乎烟不离嘴,明明是夏休期,陶轩让经理发布规定,队员们全都留下来特训。叶修不满意他用高薪聘请来的所谓教练,那几乎是将整个队伍的风格完全劈断联系,拔除旧规章,建立新的秩序。假如他们所谓的新秩序适合队伍成长,叶修绝无二话,然而他的极力反对则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妄自尊大,理由仅是托词,其实全是守着实权利益不愿意松手的狭隘之心的体现。

嘉世这个名字,战队建立之初,陶轩翻字典翻了老半天,兴致勃勃指着这个字给他和苏沐秋看。嘉,善也。美好的盛世。它确实曾经是,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美好的,如今却也在慢慢走岔走远了。

打荣耀以来,叶修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无计可施。

和无法言喻的挫败。


叶修把自己房间内的灯光悉数关了,却迟迟不去睡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发呆。电脑屏幕幽幽亮着荧光,映射到脸孔上,惨白与幽青交织成一片。他没去动键盘或者鼠标,仅仅斜歪着姿势,手肘搁在桌沿,手指间夹着根烟,就这么放它燃着,烟头零星火光一闪一闪,偶尔才想起来似的凑嘴边吸上一口。

错落光影间,这样一幅画面出现在网络:

意气飞扬的少年人们众星拱月,捧起奖杯,有人在后面拍搡到黄少天的后脑,他笑得恣肆爽朗,露出来整齐白牙,和他的队友们在一块,告诉所有人他们夺冠的喜悦和荣耀。下一张动图,黄少天亲吻奖杯。并非情深虔诚的慢动作,反之,更似一颗赤子之心的情之所至,张扬而热烈,倒将这份珍之重之的心情勾勒得生动、可爱起来。

叶修沉沉吐息,溢出一缕白皑皑的烟雾,恰好模糊了唇角微微上挑起的弧度。


有些秘密还是藏起来,自己嚼着才开心。

黄少天静默片刻后才想起来追问,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看到的?

叶修本想把后面的内容模糊处理,见逃脱不掉,努力概括出来几句短语,干脆明了:“退役后回家理东西才又翻出来;世界邀请赛开始之前开始琢磨,然后就琢磨明白了。”

黄少天吃瘪时总是他最安静的时候,面上表情变化丰富,实在很难一语囊括。他泄气似的用巴掌遮着撑住脸,脑子里不晓得在回忆些什么,从指缝间隐约可见线条波澜起伏的五官,滑稽极了。

“你妹啊,看着我很好玩儿吧。”

“是挺好玩的……”叶修这人就喜欢实诚说话,品德优秀。

“鬼知道啊你一个字不说也没表现出什么异状,一个人躲起来暗爽呢?就没考虑过那封邮件是我编造出来驴你的可能性么?”

“哪有,不是说了‘图谋不轨‘么,我也是很辛苦的。不过认真追究起来,可能这种图谋要开始于更早之前,是我自己没及时领悟的错。”叶修神色严峻地纠正他的说法,“你说是想驴我……还是算了。不是我自恋啊,你那样的也太明显了,装啥装,奥斯卡第一个拒绝你。”

黄少天郁闷反驳:“靠!哪里明显了,一样逮着你就喷,使劲黑啊!”

“你不懂。”

叶修一副“你年轻你幼稚你再去修练吧”的调调。


其实,在那会儿故意向黄少天透露一点、暗示一些信息,说来极其简单。叶修私下寻思过一会儿,就把这个发展否决了。

世界赛结束后他回家,某次聊天时和苏沐橙发散到这方面的事,自称他这个当哥的其实是在暗搓搓操心着妹妹的人生大事的,请她努力点,比赛之余多注意注意优秀的小伙子,顺便还多余地提醒说记得要离方锐大大远一点。

苏沐橙哭笑不得,戳他死穴,让他先考虑怎么解决和黄少天的事情,再拖,别人家早跑路了他还在慢吞吞纠结。

叶修一想,是这个理没错啊!第二天睡醒,脸上还有压印,坐早餐桌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就像是随口一提,给他爸妈制造了起爆炸事件。

惊天动地过后,叶父仍不死心,横眉竖目,说你那些叔叔伯伯,还有周围老干部们都等着吃你喜酒呢都盼多少年头了,你说说你,拿了一个世界冠军就横起来了?

叶修心想没这个世界冠军也知道之前的没办法一笔勾销,想了想,真诚地提供一个靠谱建议:这不是叶秋还没结婚吗,等弟媳出现了让他们整两次婚宴呗,第二次告诉大家新娘子也是双胞胎就行了,红包还能收两次。

叶秋怒咒混蛋哥哥,并发誓宁死不从,时刻准备溜之大吉。

结果就是后来叶修被叶父强按去替自家公司打工,做叶秋的手下,叶秋欣慰地想,终于迎来了他当老大的时代——尽管这时代非常叫人头疼。他一边工作一边琢磨着之后的事情,转眼第二届邀请赛就在跟前,其实已经时隔一年。他忙得焦头烂额,堪称为国家荣誉鞠躬尽瘁殚为队伍培养殚精竭虑,夏休期伊始,一群队员跑他这儿来报到集训,他审视了半天明白主席给挑来的都是好苗子,一部分老朋友也厚着脸皮继续来折腾他了。可结果,居然没能找到他想揪出来的那个家伙。

唐昊听到他在问,过来给他解惑:“黄少?他这赛季可能要退役了,都在传呢。”


“所以我特别着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之前都不找我说。是不是我看起来太不可靠了还是怎么的。看样子和联盟有些脱节严重了,确实一问三不知。只好拜托沐橙帮我留意下你的情况,靠她科普。”

“其实也不是遇到难事,就是觉得是时候回家去担责任了。”

“这句话听着似乎有那么一点耳熟。”

“呸,省省,跟你没关系。我是那会儿在我爸病床前看见我妈强颜欢笑装着没事儿还赶我走的样子,说没要你来你自己好好顾着比赛就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要不是小姨告密,她觉得我就应该是被蒙在鼓里的,绝对不能被影响发挥,默不吭声自己把一切先扛下了。她年轻时候明明就很爱哭还玻璃心,像我刚加入蓝雨训练营的时候是头一次那么久的离家,她擦眼泪擦掉了一盒纸巾舍不得我走,实际上在同一个城市要见面明明也挺方便。”

“我以前总想着,少天,你一定会打很久很久的荣耀。”

“现在看看,人生境遇当真是说不准的啊。”

“是嘛,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

“怎么说?”

“虽然一直在兜兜转转,少天你会不会觉得我白耗了那么长时间?可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没把我自己的退路都封死或者说……通过断我的路,也断掉了你的,就不行。这是我的私心。不然可没有资格去招惹你,该争取到的,我总得先替你争取到。”

黄少天安静了半天,才挣扎出来一句:“这种事还讲求资格不资格的?次奥你哪回没撩我,你说一个出来试试。”

“咦,好像真找不出来。”

“靠,脸呢!”

“少天你这是想当非洲人吗。”叶修唏嘘,“黑得跟炭似的,比老韩还可怕。”

“……对老韩好一点!”

“没关系,就这样也行的,我妈挺想见你。不过这次是我不好没提前跟她打招呼,可能真抽不出时间来。”

“来日方长嘛。”

“数数前面的日子,居然都有十几年了。我说,你怎么能喜欢我这么久的?”

“少顺着杆儿往上爬,还好意思提,赔我青春损失费了吗你?”

“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跟十几岁中二少年似的。”

“我长年轻!老叶你嫉妒也没用,赶紧好好养生才是真理。”

“十几年……好啊,一定要赔的。”叶修抓过黄少天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习惯性地摩挲,“黄少天同志,剩下还有好几个十几年,我就陪着你凑个对在一起过了呗。”

“老叶,你真说对了。”黄少天眉开眼笑,看着叶修的眼睛告诉他:“你说你的私心是希望我没有回头路走,谁说我不是呢?”


等到黄少天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正常行走无碍,已经是在一个多月后,北京城也降了年末前的冬日初雪。瑞雪兆丰年,赶早了来,绝对可称是意外惊喜。叶修带着黄少天出去,邀请时还美其名曰为了工作灵感获取新材料。

目的地是初雪后的紫禁城。

雍容尊贵的红墙,剔透的琉璃瓦,一抹烟白染过的湛青天空。站在峥嵘沧桑的岁月长河上,一场润物无声的落雪覆盖,故宫万顷殿宇一夜之间白了头,旧历的种种人世代谢,全都藏匿去了雪絮飞扬的苍茫里头,日后再记忆起来,都会是纯白无垢的美好光景——叶修的目光从远处收回,黄少天简直半刻都停不下来,故意往一些小角落里钻,为了某些心仪的取景角度而毫不收敛地做出夸张动作。

他看了两眼,正要挪步朝青年那边走去的瞬间,这日温柔的阳光底下,第一片雪花跌落。

叶修掸了掸拂去沾在鼻头和肩上的雪片,以及融化后的水痕,缓缓地朝黄少天所在的地方走去,脚印陷在雪地里。

在黄少天满意暂时收工的时候,适时往他背上托了一把。

“可别又摔了,学阿黄没腿一样的狗啃雪。”

“你滚蛋。”


回程因伤拖延了十来天,黄少天争取到了上司的同情,更重要的是理解。拖到年前终于再拖不下去了,黄少天动身回去广州,这期间到底是错过了和叶母的碰面机会,倒是叶秋前一阵作为特派先遣队员过来与他打了个照面。幸而来日方长,机会一直会有。

航班定在下午,叶父因为公司里有要事没能去成送机,托叶修捎带了份小小的礼物。

飞机跃上高空云霄,黄少天打开包装,发现里头放着一册珍贵的棋谱拓印。

他在前面不好意思地向叶父诚实交代过,自己水平不济十分一般,和打荣耀比起来惨不忍睹,都是为了陪他爸闲暇时玩儿,时间久了才练得像个样子。

没想到被记在了心上。

黄少天清楚,任重而道远。不过,一切因为有了个好的开始,而显得不那么困难。

所以相信也在酝酿着一个好结果。

他笃定。


后来的半年里他们分处两地,各自沉浸于忙碌的工作,偶尔相约线上杀个两局,也在QQ上开着聊天框,半夜三更时不时瞎扯几段神经兮兮的对话。某天叶修提及,当时他在北京养伤时也听到过的,关于竞技总局通知的事,黄少天的心思果真是被叶修吃得死死的,随口就能撬得他心动,还无从拒绝。答复暂且没打下,他先去参加早前就受邀了的一场聚会。

十六赛季季后赛,蓝雨的成绩不错,一路杀到了半决赛。

喻文州在赛后发布会上说,很愿意再为蓝雨多打上几年。宋晓抱怨说队长你这样我就成孤家寡人了啊,说好的一起私奔呢,被卢瀚文没上没下不顾前辈尊严揍了一拳,导火索由此点燃,后面就闹腾成了一片,到半夜还迟迟不肯消停。黄少天从吃人不吐骨头的聚焦中心钻出来艰难喘两口气,这样的场面照样能稳稳掌控住的喻文州果然了不得,毫发无损的他递了一杯清水给黄少天,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郑轩这位同志在役时做啥都懒洋洋提不起干劲的,没想到这会儿亲闺女都抱上了,刚满月,长得粉粉嫩嫩,冰雪可爱。大家特意让他带过来看看,结果一群粗糙的臭宅男把人家婴儿的小脸都掐红了,现在哭累了在一边婴儿车里正睡着。

黄少天多看了两眼,被戳中内心柔软,抿唇笑了笑,才扭回头来说:

“又得出差去北京待一阵子,顺便搞了个兼职到手,还蛮有意思的。”


国家队集训中心今年的事项准备早早就启动了。两年的空窗期是为了更稳妥的准备,长久的等待后,国际赛事终于步上正轨,荣耀世界联赛作为一个保留项目,将正式地一届一届延续下去,并交由不同国家主办。这次的主办地就选在中国。

叶秋拿不住人,转眼就让他哥顺顺当当丢下工作跑了。叶修拎起行李袋就从家里搬去了联盟和总局拨给他居住的公寓,就近为他们卖力。

他在睡过两晚后挠了挠头,想起来得清扫一下,就亲自动手稍微整理整理,站门边看了眼,自行评估,勉强……应该还算过得去吧?

门铃很懂时机地响起。

门开,黄少天拖着行李箱走进来,没先顾着换鞋,仰着脸将房子审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定于跟前,叶修的双眼。

他放下按着行李的手,伸出来。

充沛的热情洋溢,一如年少时,挟着股孤高桀骜的、让人喜欢的自信。

“新室友啊,你好,我叫黄少天。虽然你是领队我只是个小助教,比不上老资格大前辈,不过既然都被分在这里住那大家地位平等哈,所以晚饭你来做。”


叶修在考虑是配合地去握手呢,还是拽过来亲一个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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