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第二吻

翌日早晨黄少天被闹钟吵醒，忍无可忍之下捞过来手机一看，脑袋顿时轰隆隆的更疼了。他重重闭上眼气呼呼地想就算不走心也知道铁定就某人捣的鬼了，扰人清梦妥妥大罪，必须天煞孤星啊这人。刚嘀咕完这句，然后太阳穴蓦地一抽，胶片跳帧，两三下转回到晕乎乎的脚步虚浮拖到酒店之前，更晕乎乎的悬月林荫底下油腻腻又湿漉漉的，两根舌头翻搅到一处去了的亲密缠吻。

“……”黄少天唰地睁开了眼睛。

回笼觉果断睡不下去了。

钻进盥洗室梳洗，往脸上摔了一捧冷水，大镜子里照映出水珠滴滴答答挂满的面孔，内心千思万绪扑通滚作一团，在外表统一化成面无表情。看着格外冷酷特别有杀手范儿，精神气还行吧。

享用完可以公费报销的一顿酒店自助早餐，黄少天挤上北京凶残的公交，艰难熬过几站后杀到此番合作对象的公司大楼门口。

兴许早有交代，几乎是自动玻璃门往旁边一移，就有人立刻朝黄少天迎过来。

只是这公司的审美堪忧，为什么是一个秃顶的阿叔。

紧张什么，首先要考虑的是工作。黄少天镇定了，跟着自来熟笑脸大侃“我们公司业绩balaba业务balaba我们叶总监balaba”的负责人坐电梯直达会议厅所在楼层。黄少天心道这家伙可比我还啰嗦耶叶修那人有什么可吹的简直跟话题区的叶蜜一毛一样，吹得真情实感却毫无内涵。一边走到通道中接受路过员工们对陌生外来面孔赤裸裸的注目礼。

这对于黄少天来说毫无影响，从容跟随负责人步入偌大的会议厅，暖气从机器中释出，挑了个不太显眼也不过于低调的位置坐下，黄少天点头朝周围人致意，然后手臂一伸，将右手边男人往脸上摊开盖着的晨报利落揭走。

“你往这儿杵着干吗？”黄少天质问他，眉尖都挤了起来。

“等着开会啊。”面前桌上摊着本空白软抄，还有一杯打包的还在隐约冒热气的豆汁，倒是依他所言的装备齐全。就是“这不很明显的嘛还用问”的口吻。

“……”黄少天很快就理清关系，“所以给开会的不是你咯叶总监。”

叶修从仰面养神的状态回归，抄起豆汁用吸管喝了口：“智商及格。”

黄少天磨牙霍霍。

“呵呵。”

虽然认知错误，但纠正后无疑是个好消息。否则一个上面一个下面，冷不防对视的时候他肯定要撑不住笑场，结果可就糗大了。

踩点最后踏入会议厅的……呃，业界前辈，长得还真和蔼面善啊。

黄少天拢着手掌小声同叶修交流：“是不是该退休了啊？”

叶修点点头：“最多还有一年吧，老前辈工作勤恳敬业，就是拖着不愿意退。但年龄摆在那里，也不能再继续拖了。”

黄少天：“哦……”

看着站在巨幅投影前的老者动作迟缓地从文件袋里倒出一沓厚厚资料，下头的参与者们还在闲言碎语，更有像叶修这种早饭没吃完的，黄少天闻着从后头飘来的鸡蛋灌饼香味，感觉受到了严重勾引。人善被人欺啊，黄少天望着老前辈心生感慨，并怒瞪隔壁男人一眼，总监带头坏榜样，手下哪还能遵纪守法——窃窃私语声环布，嗡嗡嗡似蚊蝇吵嚷——“哐啷当”声的重物猛然一砸，黄少天猝不及防差点直接跳起，脑袋里同时晃过一条“哦刚用文件袋砸的吧力道过人”的严谨分析，瞥到叶修淡定收好盛豆汁的纸杯挪腾到一边，秒换上一副极其认真的神色。整套过程顺畅至极，仿佛已经操演过千遍万遍，绝对是习以为常了。

满会议厅的同僚们纷纷效仿，清一色的端庄态度，无愧先进企业的荣誉。

黄少天：“……”

老者重新架了架鼻梁上的老花镜，长久审视着台下，鸦雀无声，满意地给予大家颔首鼓励。

黄少天：“…………”

会议场景十分诡谲，台上台下的氛围犹如高中生严肃的课堂。

在有人带着资料上去做报告时，黄少天不禁走了走神，一拐出去就撒腿跑远了，比方说如果学生时代有这样脸T举世无双的同桌，他必定躺枪无数，日复一日的心酸血泪。眼下的局面倒有几分既视感，能够和记忆中某些画面高度重合。

黄少天仔细回忆了下，貌似就是在颇遥远的出道年吧，那年蓝雨的成绩有明显进步，宅男和女粉中有许多夸赞黄少天的，虽说胜不骄败不馁，可第一次在那样广阔的舞台上通过公平竞技展现实力，受到喜爱总没法做到不翘点尾巴出来。所以当喻文州通知他说冯主席找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便被牵着走了。

他在不算多的人头里找到了那时的斗神“叶秋”。

大概出于少年人的好胜心与吃瘪的不甘，未来的剑圣想也没想就抛下蓝雨的小伙伴们，非常大爷地霸占掉了叶秋右侧的一个位置，眼神中单方面的噼里啪啦电流乱窜，斗神面对挑衅十分淡定，还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大概算笑意的表情，怎么诡异得人直起疙瘩啊。初入联盟还青葱水嫩的黄少天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答案一直到冯宪君主席宣布散会，都没有get到。

主席的心思你别猜，他首先对着黄少天左看看右看看后满意地笑了，接着嘴角一抽，瞬间变脸，幡然醒悟的神情出现在他面孔上，夸张的沉痛感呼之欲出。

黄少天：“？？？”

然后冯主席斜跨一步，目不斜视地从叶秋跟前经过，当他纯粹的空气。

黄少天：“……”

后来黄少天才得知的，原来冯主席挑选联盟代言人挑得药又去了几瓶。

可见他和叶修都是主席的眼中钉肉中刺，身家性命可以保全到安然退役，也能算是个奇迹了。

黄少天并非公司员工，叶总监掏出来一张崭新的卡：“记不大清，应该有钱的吧里面。”于是就这样半点不靠谱地领着人奔赴飘香四溢的食堂，请客刷了一通。

实话说叶氏食堂的伙食真的挺良心，豆腐干炒肉丝里肉丝比豆腐干还要多。连烤鸭都有，黄少天突然想起，走之前应该再跑一趟王府井，不带点特产回去他老娘肯定有意见。他就这么随口一提，叶修停下筷子，说起之前从香港回北京来时，临别有跟他讲过等他来北京，一定请客顿烤鸭。黄少天眼神一亮，你自己说的啊可别耍赖，叶修一挑眉毛，呵了声说哪能啊让你见识见识真老北京风味的全聚德烤鸭，外头真空包装里的都是虚假安利，捎回去讨打。

“这样……”太有道理了，“待会儿你就开始画图纸么？”

叶修说：“不，找灵感。”

黄少天一头黑线：“早干嘛去了。”

但就照这样看，叶修之前还真没骗人，说他的工作是吃吃喝喝逛逛还真的就吃吃喝喝逛逛了……

说走就走，叶修从车库里开出来辆Audi A5，具体车型黄少天不熟就说不上来，反正坐副驾驶上随便他怎么开，别往河里开就好。叶修在踩下油门前说肯定会堵，做好心理准备，黄少天心想这准备好难做啊，能预见会堵到天黑又怎样，他现在可以下车掉头就走吗？

万幸的是叶修的驾照不是花钱买的，开得倒稳，那双擅长敲键盘打游戏的手握住方向盘，竟透出同样的稳健感。到东二环就真堵起来了，车满为患，放眼望去只觉绝望，根本动弹不了，比蚂蚁爬还慢。

黄少天关小了点车窗，全是排气口扇出来的气流，热到呛。

掀吹得他刘海很乱，盖在眉毛上，还有一撮垂落在眉心，从侧面看，半掩匿掉了额头的轮廓。

叶修把嘴里的烟摘下，摁灭在车里内置的烟灰盒，青烟飘了片刻就消散了，滤嘴到中段的部分弯折，烟只烧到一半，不了了之。

通常作为活跃气氛好手的话痨此刻完全缄默，叶修则干等着从容以对，黄少天默默叹气，就目前的形式看，真不在一个适合的地图。万一两人对砍，被对方这个心脏的发现了哪处可利用的陷阱， 凭借猥琐流有进有退地诱敌，引来个声势浩大的隐藏大塌陷呢？扛着对手戏的可是叶修，功亏一篑一败涂地，完全都有可能。

就像第六赛季和嘉世最后一轮的对战，主场，蓝雨步步紧逼，蛰伏已久的剑客在团战中大放异彩，夜雨声烦转头洞察了一叶之秋的藏身处，却被反过来利用，憋得他胸口那股恶气到后来竞技场逮着人杀了少说二十局才稍稍平息。

他倒并不怀疑昨晚是个假想的梦。

但他需要实感。而这种实感，他伸手目光平直地掐了把叶修的胳膊，对方有反应，就是表情怪异了一点，带着点疑惑看过来。靠，有什么用啊。

被莫名掐了一把的人捉住他立马缩回去的手肘，继而退滑到手腕口，黄少天下意识说：“不会这么记仇吧我跟你说不给掐回来的啊。”

“幼稚不。”叶修说着转过身体，凑过去扳住黄少天的后脑。

四面楚歌，前后左右退路全部封死，仿佛暴露到所有的视线底下，在庞大且望不见尽头的车海围笼中可能唯一仅存的空隙里，他们慢慢地接了个长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