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Silence,Slience

没开灯，醒来时喉咙一吞咽就难受，下床摸黑去客厅倒水润口。饮水机睡前才加热过一次，尚有余温，深蓝色漫散的暗光包裹住人的轮廓，黄少天放下杯子后活动两下酸涩的肩胛，忆及刚和短消息在同时将他惊醒的，那个有点奇葩的梦。

尖削的冰刺折断一截，坠下高崖。镜头转向一个男人，他立于苍白雪原，咆哮怒吼的唳风如同密集的刀刺，击打在男人身体，以及他手中挎着的那柄青铜伞。偶见斑驳锈迹，旋即又被飞雪遮覆。

“阿修。”却不是这男人在说话。

镜头霎时拉伸远去，从灰蒙的高处俯瞰，二人之间风雪聚拢又流散，暗潮奔涌诡谲，各自欲言又止。

“阿天。”这一声掩在风啸中。

镜头呈特写，男人的脸变成了Doge的。

黄少天：“……”

这个到底是什么跟什么鬼还有究竟几个意思……黄少天脑子凌乱得感觉要疯，喝完水后沉了沉呼吸，打算怒回卧室去开机当悲惨加班狗。

卧室亮起黄灯，放任笔记本启动，黄少天搬来一堆资料，桌对面的窗户上倒映出他虚虚的剪影。据说是合作公司给的档案数据出了差错。上司催命似的让他赶紧帮收拾下摊子，黄少天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巧无声地输入指令，时不时配合鼠标点击。一个小时后他后仰靠在椅背展开双臂伸了个疲乏的懒腰，舒张筋骨。趁着休息的间隙，他好奇地打开QQ，打算爬上线只瞅个一眼半眼的。从他跟叶修转去私聊后群记录就犹如洪水泻闸，再也拖不回。黄少天过后也完全没敢回头欣赏全貌，废话啊瞧瞧这CPU都要报废的势头。

不晓得这帮人凑一块儿都扯出了些什么浑话，红色数字早已经突破极限不予显示。

八卦需要时间的长久淬炼才能够被冲淡。黄少天有这个觉悟。视线匆匆掠过好友列表，在叶修的账号名字上停顿片刻。头像突然开始跳闪，并瞬间转成彩色。

黄少天懵了一下。

老不按常理出牌啊这人！莫名的心虚感让他的思维茫白一片。

 

对方正在输入中。

老叶：我刚抽空翻了翻你Ins账号，别的先不说了。少天你的生活乐趣……怎么好像和你本人的画风严重不符啊，做虚假广告呢，是滤镜用太文艺的原因吗？你应该用逗比点的。才能突显出剑圣大大的超凡嘛。

黄少天：……大半夜不睡觉还跑过来黑我，这是想怎样啊！

老叶：咦，你居然在？

黄少天：没人权，临时被叫起来加班！

黄少天：刚才还做了个特别惊悚的梦，被吓醒了！

老叶：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位兄弟，你该反省自身。

黄少天：……

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哦对，都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修阿天的文章，洗脑能力一流。

但关于这个，他又不能直接向叶修申诉说这就是原因。

卧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时钟嘀嗒，和气流辗转时沙沙沙的微弱噪声。在稍稍走神的片刻，屏幕上再次刷新，叶修的消息又发来了。

老叶：说起来，Ins上面那件事。

黄少天眼见那三个关键字母心脏就呼啦地猛一提，手指在键盘滞留，目光几乎如电，机会主义者光环加身，蓄势待发要大爆手速抢占先机！

老叶：没办法牵五只鹅过去真人搏斗挺可惜的，咱们好像只能竞技场见了，房间你来开我来开？密码可别再乱滚鼠标结果你自己也茫然了啊

黄少天：…………

慢了小半步就只好长按退格键删光，随即不假思索带上去一串无语的点点点。

黄少天先是松口气，还好，原来他没仔细看过群众的热情评论。再来抓狂了，这完全是破天荒大姑娘出嫁头一遭的可怕几率啊？！这是在逗他么？一定是吧。于是恶狠狠发泄般一抹键盘：我靠你故意的吧我加班啊能打个球的竞技场！

老叶：啊，对哦。

老叶：其实刚是没想到，本来等你说你来开的时候我就补充一句骗你的我忙着呢

黄少天没再敲字了，陷入静默的心塞。

 

长夜漫漫，黎明还望不见的遥远，不过凌晨三点的天色已经褪去了最深那层，隐约浮上来幽蓝色的光辉。叶修的手指飞快地操作着，来回切换工作页面和聊天框。

他在停下来等候，接着对方噼里啪啦糊过来一串垃圾话的瞬间支着下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厉害，跟张佳乐放烟花似的。又在看清回复内容后哂然失笑。

嘴炮会在某个时刻两边都不宣沉寂，用中指揩掉眼角湿润的泪花，困倦潜伏在每一寸使用过度、得不到放松的肌肉和骨骼中，侵渗入紧绷的神经，挤占满大脑本就狭窄的思考空间。各自都不说话了，于是黄少天就转而继续专注于工作，临时派下的任务太过繁琐，耗时耗力，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下意识将目光往下挪了次，看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3:42。原本觉得已经下线去睡觉的人，结果冷不丁赠送给他一个充满情谊的窗口抖动，勉强唤回了微末的已经被倦意吞模糊的一点神智。

黄少天：？？？

老叶：嗯？你没睡？我拿东西来着……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了键盘，失误失误。

屏幕这端的黄少天揉着眼睛一脸黑线。

黄少天：你呢，怎么还在啊，通宵开小号守株待兔抢人家BOSS？真敬业！

老叶：严肃点，正经工作呢！

黄少天发过去个表达鄙视的表情。

天空隐隐比先前又稍亮了一些，对面大楼幢幢的轮廓得以从黑暗的间隙彰显而出，零星几家灯火还亮着，和他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剪影交汇，虚虚注视那一点，黄少天将注意力再次拉回到屏幕上，他撇着嘴角颇愤懑地敲字：“老叶你还真是鸡贼，总这么神出鬼没奸诈狡猾躲着突然来一击……哦我说错了不好意思，是一般都在鬼没鬼出，想吓唬谁啊你！”

发上去后没两秒，补充：“有本事给我个隐身可见。”

直到这句出现以后叶修才老神在在慢悠悠地回复前一句：“就那个谁呀。”

短暂的几番来回思索内，黄少天已经对自己刚添油加醋的脑抽之语忙不迭后悔了，以前求着缠着叶修要PK，也知道他总不给隐身可见是为了躲着他或者更方便耍着他玩儿，十次有八次是在被忽悠。偏偏他大约真抖M吧吃这一套就算了还一吃就被套上了十余个年头。那会儿年少轻狂既冲动又傲气，然而时间走来十几年以后，他一个恍惚，竟仍旧不幸中招。

黄少天垂下脑洞手撑额头，沉思。

“嘀嘀。”

他的眼皮猝然一跳。

 

老叶：隐身可见？看下吧，甩你了。

黄少天：= =………………

老叶：哟，这反应挺有意思。

黄少天：干，真的假的，老叶你坦白讲，这次又是被哪个谁魂穿了啊？

老叶：我怎么了？

呼之欲出，完全能想象得到屏幕对面的那张脸孔正摆着怎样一副无辜而笃定的神情，概而简之，就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欠揍样子。黄少天感到有些谜样的无力，什么都不做地等了蛮久，叶修的头像始终没有暗掉。面孔上的五官扭曲老半天，他最后泄气似的按下右键，礼尚往来，还过去一个。

看懂了这情形，黄少天得出结论，够凑巧，他们两个算同是天涯沦落人。通宵工作疲惫而枯燥，时间的流转也就格外缓慢。到四点半时黄少天强撑着去泡了杯蓝山咖啡，准备提起神处理掉最后一截尾巴。他没有费时间退出QQ，而那个和它主人脸T如出一辙的头像也自始至终地亮着。

有时正好做到某一个存在不合理的环节，忍不住想吐槽就手快了，没头没尾出现的内容让叶修一头雾水加莫名，要么发过去表情要么就回上两三个字，装成一脸的“我很懂”。

黄少天在这端“嘁”来“切”去，全仗着叶修听不见。

先是天幕肉眼可见地发亮，星子黯淡下去，浅葱色的丝网缠绕住漂浮的云层，阳光劈散最后一丝黑霾，穿透了流散的云和晨曦的雾霭，将它们染遍同样灿烂的光辉。

这新一日朝阳的光辉漫射进窗户来，和呼吸同样平缓均匀，悄悄地打在桌面上。

黄少天的头用手心托着，一个错楞支歪了脑袋。他醒了过来，狠狠压了压眉头，被不习惯的光亮照着，眼皮耷拉，眼睛酸涩发疼。出差回来后到现在也没能得到机会好好休息，背都挺不直了。

天亮了啊……

加班任务都已经搞定了用邮件发送掉，黄少天打着哈欠，懒懒伸完个腰。

他决定去申请休一天假，这样才合理。

 

接下来的一周里黄少天基本没见到叶修上线。某个瞬间意识到某一种可能性后，他脸色顿时就黑了，转念又想到轻易就上当的自己，觉得太不像话。正打算删掉大方给出的权限，偶然瞥见群记录的消息内容又车轱辘到了一周前发生的那桩事上。

……本来就忘记了！

黄少天卧槽脸。

当事人之一看明白来龙去脉后选择默默潜水装死，反正他其实也挺擅长装死的……机会主义高手就是这么不拘常理的厉害。看到几位已退役大神顶着真名在群里开心地搅混水，他恨得牙痒痒。接着在这些名字下面跟着说话的几个ID，让他不由得微愣。继而是唏嘘，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周末的时候他总算逮到了叶修登录，知道自己误会了，这货是真的整整一周都不在。叶修纳闷：“我是这种人吗？骗你的隐身可见做什么，让吱一声你不就吱一声地跑出来了嘛。”于是黄少天看完这句就果断去取消了。

“问你啊老叶，君莫笑不还在你手里么，可你群名片怎么不继续用了？”黄少天问。

“你不是也不用了？”等了半天，这货把问题抛还回来了。

黄少天怔忪，随后若有所思，最后吁出一口气。算啦，也许他们所想的是一样的，也许不一样。管它呢。

择日不如撞日，拉开抽屉从里头掏出一枚账号卡，登陆荣耀。

“陪我打个小本？”

“位置。”

黄少天戴上耳机，角色展示页面上的剑客帅气万分，随着剑招的发动，专属BGM响起。他用的还是流木的账号卡，上次下线的地点距离叶修刚报给他的主城位置并不远，流木很快赶了过去。转悠了老半天也没见某人影子。

流木给君莫笑发消息：在哪儿呢你？- -#

没搭理。

转念一想也对，君莫笑这角色最腥风血雨的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但毕竟仍然腥风血雨着。叶修手头账号卡那么多，抽屉里随便翻就拿一叠了，他人肯定藏在这些奇奇怪怪的马甲里。

黄少天切出去QQ上弹人，叶修回复：“我在主城交易市场，等你出现了我私你。”

“靠你还没搞装备啊？得得得我先过去！”

交易市场好不纷繁热闹，流木钻进去密集人群里，角色名都差点被埋彻底了。左顾右盼筛选着可疑人士。

突然有新消息提示冒出。黄少天以为是叶修，打开一看，这名字……

对方的话来得没头没脑：往右转，到底。

流木茫然而艰难地转头，冲破人潮，走向街道尽头，最后目睹的就是一个穿一套60级紫装的马甲号，坐在地上忒悠闲地摆摊，卖着各色材料和装备的场景。

流木捂住肚子，脸色仿佛变了又变，心情复杂地在这人的摊子前收起剑屈膝蹲下身来。

叮！当前消息更新。

忧郁小猫猫：你等会儿啊，我快收工了！

黄少天险些大力掀桌：“我勒个大槽还真特么的是你啊！！！！！！！”

忧郁小猫猫的职业是守护天使。黄少天每每一扭头视线撞见这个名字，嘴角就一阵控制不住的抽搐。所以说要下五人小本，起初他是持强烈怀疑的，真的有人肯进来活受罪吗？结果这世上果真不缺抖M……忧郁小猫猫上世界频道吼了一声，竟然很快地就凑齐一队人马。好吧，也许他们把忧郁小猫猫当成了姑娘。憋笑憋得快胃疼，但流木的发挥不失水准，大家水平也都还挺靠谱的。叶修没出声，副本由黄少天指挥。但并不开麦，直接打字。惊人的速率屡屡叫人咋舌。有几次极其细微的精湛操作还让部分玩家瞧出来了几分不明觉厉。

在通关并分过奖励后一队人又接着去打了两个小本，之后分道扬镳。

在出口临分别前，其中一个玩家郑重其事地拍两下流木的肩，遗憾地直叹气道：唉，兄弟。要不是被你抢先一步，我肯定是会追走小猫猫姑娘的。所以必须要好好对待她啊，你！

流木：？？？？

忧郁小猫猫：[爱心]

流木：…………………………

流木：谢谢你哦兄弟…………

守护天使的画风太美，他都不敢看了喂。

 

生活调味剂五味俱全，黄少天在那之后更过几次Ins，手机都被粉丝热情吓到总一抽一抽。转眼到了十月，他差点忘记了还有一件某人交代的事。上班中惦记着所以特地强调地再问了一遍真的要来？对方给予了肯定，并犀利指出剑圣大大语气中的挣扎成分。黄少天忙得要死，不打算陪他啰嗦，敷衍了两句就算。下班到家，刚好挂断电话，拉开门拔出钥匙后就站定在门口，对着室内张望。虽说用不着特意给叶修什么面子，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不是，省得被他逮到多余的嘲笑点。不可以低估这人，即使他自己看样子就是个不会做卫生工作的邋遢鬼，但凡能进行嘲讽，他就绝对不会漏掉了机会。

挽袖子开工，搬出前日里新晒过太阳的床褥和枕头，将房子里所有一切整体收拾了一遍，黄少天点点头，挺满意。希望老叶别捡了便宜还放嘴炮吧，可惜这几率太微茫。

叶修发给他的信息里包括了机场，航班号，降落时间。

当天，还没有等到下班时间，黄少天忙碌完手头的活，端起一杯茶水站在窗口旁。天色并不好。他低头翻过手腕，时间上还有不少余裕。可看目前这样的糟糕气候，似乎并不像是还可以挽回的状况。焖，热，悒，空气中的湿润潮气都蒸发殆尽，卷入天顶乌灰厚重的雷云。积雨云徘徊在周围，游移着聚拢。中心会在某一个瞬间闪现炽白的纵横光亮。那是电枝在云端上暴戾地滋长皲裂，张牙舞爪。

滚雷声同样由远及近，由呜咽的沉沉闷响，到响彻寰宇地炸开来，纵贯天地。

 

整个部门办公室，乃至楼下的，能听见一下子齐齐爆发的倒抽气声，接下去还有混杂成一堆的吵闹讨论。

黄少天无语地回了次头，懒得听。

五分钟后，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裂开的乌沉豁口猛地砸下，撞击在燥热的地表，马路，车辆，绿化，树木，房屋大厦。转瞬之间，世界黑不见底。昏天黑地中风雨飘摇，雷电大作。雨线牵扯不断，密密匝匝地彼此相撞并纠缠着坠落，上天入地，敲击出磅礴而滔天的巨响。

黄少天再一次看了下手表，他有准备过雨具，但不曾料到会变成这样恶劣的天气。照这种情况，飞机航班肯定是会晚点的。想到在香港分别时叶修也遇上了晚点，黄少天在心头隐约浮起担忧之余又不免感觉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身后似乎又诞生了什么骚动，黄少天略烦闷地抓了下头发，心想算了，先出去找家星巴克坐下来等他消息……吧。这就打算拿了伞闪人。

结果一转头，他就看见了始料未及的一幕。

他的位置被一帮同事给围堵住了。

走近过去，突破重重人头，落在视野边角中的是一张熟悉的，但此时此刻显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脸孔。黄少天深呼吸，周围全都是沉浸在热切讨论中，或者向男人嘘寒问暖的甜梦同事，于是半晌后他最终也只能憋出来一句：“等等，你这是在玩大变活人么？”

站在他办公桌位置边上的男人闻言朝他看过来，同时眉毛斜斜一挑。水珠因此从眉峰上滚落，他的头发基本全淋湿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还有几缕粘在一块，乱糟糟地覆盖在眉尾边。身上衣服也全然泡了雨水，皱巴巴拧成一股一股，紧贴身躯。行李箱不在，他说扔在公司底楼前厅让人帮忙保管了。

不那么英俊潇洒的落汤叶总监。

黄少天把他从人堆里揪出来，还后知后觉陷在被耍了的愤怒里，但他脸上神色十分平静：“给个充分合理让我服气的解释先，还有打电话通知我就行了，你跑进来干吗……”

“下午看天色就有预感，正好没什么事，就赶去机场改签了，提早几个小时飞过来。”他顿了顿，略略苦笑，“不然真没法预测得晚点到什么时候去……我过来时看到新闻里讲，首都机场那边好像到现在还是扣着航班不让飞。改签有点急，我登机前没来得及通知你，到了以后反正你还没下班，又知道你公司地址，干脆就直接过来了。”叶修这样解释。

“两三下就想糊弄过去了？哪能来不及发条短信。”

“好吧，”叶修坦诚地说，“是我忘记了；或者我故意的？你选一个呗。”

“虽然你好像躲过了大不幸，不过老天有眼，还是让你赶上了被浇一头的幸运。”黄少天白他一眼，口吻里满含浓浓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