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31.

起初谁也不知道少年的名字，虽然他算是被收编了，即使真正和三教九流混迹到一块儿去，也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割裂痕迹，世界被劈成了两半，又用泛滥的胶水粘得歪歪扭扭，到处是蹩脚难看的缝隙。

他离经叛道，走的却不是同一条道，他已陷在泥沼，却给人一种身如飘萍随时能撇清一切的感觉。这一点非常的“刺心”，少年能感知到蛰伏的暴徒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有恶质的东西漂浮其中。

他常听有人大发善心，调笑着告诫说，没准这小子就一白眼狼，当心阴沟里翻船。

直到男人有一次出其不意，扒拉出少年的作业本。

“你居然还乖乖写作业？”男人感到匪夷所思，不敢置信，还哭笑不得，翻到封皮，字迹意外的端正。“梁岄。”他念出来。

岄，山的名字。

他读过书，知道关山月是个伤离别的曲牌。

秀气得像女孩子，也实在没个讨喜的意思，反而有一种薄情疏离的气质。但归根到底，不过小屁孩一个，不讲人话？一巴掌胡噜醒呗。男人是类似“担保人”的角色，梁岄在组织里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他眼皮底下瞧得清楚明白，假如他不识好歹，背着他做傻事，那再欣赏这小子，也只好喂他一枪子儿，立马就老实了——就是人生的辛辣还没体会到多少，香烟美酒女人的滋味还没叫他饕贪沉溺。青春蠢动的年纪，说断就断未免可惜。

 

在剧本的最后，少年想偿还男人的救命恩情，男人却拿他当挡箭牌，牺牲一个随手救下的玩意儿保全自己性命。

关于这段剧情黄少天吐槽过：“梁岄是不是瞎啦！”

“梁岄涉世不深，遇到的人和事又大多矛盾重重，有限的阅历让他的大脑在处理这些情形的时候容易短路，一根筋走到头，你要学会原谅他。”

“我不，我就要骂他。”黄少天坚持着他旺盛的气愤，“小朋友的价值取向出现了偏差因此还赔掉了命，成熟的大人我表示强烈的鄙视。”

叶修翻着剧本，摸到黄少天添在旁边的标注：“他们俩之间的事着墨不多，看大孙会不会加一点东西进去。”

“我觉得可以来个反转啊，给出让梁岄死心塌地的理由，能说服我也能说服观众的。”

剧组的运转忙碌而有序，和叶修闲暇时聊起的这段话，开始没找到机会和孙哲平促膝长谈以争取，没想到后来横生意外，出品公司启用了这项提议，才召来编剧组开紧急会议讨论，日夜赶工改剧本，把编剧老师们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后话，现在的黄少天还在不停调节自己的状态，去适应和陈衍的搭档表演，还会抽空私下找他对戏练习。

时间长了，好像显得交情不错，走在路上常被叫住，有一次在不可形容的情况下，黄少天瞅准时机，心怀着鬼胎，披了层鬼祟的表情，正准备偷渡回自己房间，被凭空冒出来的一声吓到差点魂飞魄散。

或许是夜里的关系，他的声音听来特别虚，黄少天没放心上，可后来白天再遇上时冷不丁想起这点，只觉奇怪——如同和他拍摄对手戏的感觉一样，真要说个分条缕析的，就完全扯不出。

一次，两次，演变到后来，黄少天看到他就下意识想跑。

 

叶修口中的陈衍表弟叫陈夜辉，他说和黄少有过几面之缘，黄少天回应招呼的时候想真的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修说真的。

黄少天还是满脸的迷茫。

叶修找出几张媒体拍摄的活动现场照片，指着角落里聚焦外的虚影：“看，你们还有过同框。”

黄少天：“……”

当然，无论是陈衍还是陈夜辉，都无法成为他们谈论的话题中心。黄少天整日待在剧组里，观摩最多的当然要数男主角的戏。该角色仿佛是为王杰希量身定制，连眼睛受过伤的设定都完美嵌合了他大小眼明显的五官特征，在道上混得开，不是手腕儿铁血狠辣，就是长相唬人，王杰希的角色两者兼备，和田森饰演的警长所代表的警方势力展开一次次惊险较量。

但标题的“不良”所指并不是男主角，而是他手下为形形色色的理由而走上歧路的喽啰。

电影胶卷昂贵，黄少天在拍摄时多少背负了些心理压力，在王杰希的表演中却找不到一丝痕迹。年纪轻轻拿奖拿到手软不是没理由的。只要有时间，没有戏，黄少天就会去片场，任何一幕戏都可以是个好学堂。他原本就为《不良》腾挪出了时间，所有行程提前或者延后，甚至拒之门外，因而不需要离开剧组。从角色剥离，再重新融入，对表演来说，或许只存在负面影响，他选择尽量避免。

这样的他，多少能观察到一点其他演员的行动规律，像是陈衍，每隔四五天，就会声称有其他工作请假外出；像陈夜辉，由于戏份实在太少太龙套，少不得被当做工作人员随口使唤做些杂事；像王杰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叶修建立起的交情，凑在一起居然聊头不少。

王杰希的武打动态也有模有样，浑然流畅，没有生拗硬掰的拙劣瑕疵。比起自己，似乎更具那种“尽得叶修真传”的架势。

“你怎么跟谁都认识？”黄少天有意见了。

“人脉是艺人经纪的必修。”

没办法反驳！社会他叶哥，黄少天有点怀疑，没准整个剧组都塞满了大佬的金兰兄弟。

 

计划就是等待着有人去打破的。进组前黄少天提前录制好了一打节目储备，加上之前有几周被综艺节目挤占掉部分时间，他不在的日子里，足够一周一期播送了，等杀青再立马杀回去录新的，几乎无缝衔接。

只是几乎。

计划外的事情还是按照既定的规律出现了。

黄少天不得不请假离开剧组的那天，恰好电影官方博客放出了一组定妆宣传照。

此前只有一些灵魂摄影水平的路透，偷偷摸摸、摇摇晃晃的手机镜头；纯天然无滤镜的光线；摄影基地因人群来往不可避免的尘土，都是出来渣水平照片的理由。

粉丝们望穿秋水，盼的也就是赏赐一张高清照来舔屏，画饼画了好些日子，官博总算从沉寂中再次复苏，且一出马就发大招。正式的演员官宣出来，几个大腕儿轮番转发，搭配各路公众号添柴，热度蒸蒸而上，短短一小时就蹿升到了热门话题头条。二十四小时后仍居高不下。转发里赞誉声最热烈的莫过王杰希，再来就是重要配角的黄少天——细密的像素点构筑起来的，是一个回头轻瞥，目露倔强不驯的少年。额头上的刺青被碎小的泥点遮盖，血痕似乎是从桀骜勾起的青色尾巴上延伸而出的，抹在稚嫩却又世故的面孔上的痕迹仓惶而混乱，就像……像埋没在冷清街巷里的涂鸦艺术。

黄少天发自真心这样觉得，化妆的时候他就在挣扎，这样子涂满脸，他就只剩一双眼睛还能看了！

结果成品端出来给大伙儿赏评，“妖刀”那双眼成了最吸睛的点。

看过了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赞美，再来欣赏一番，不由也强制戴上滤镜，把自己瞧得心里臭美。郑轩从后视镜观测到他的状态，忍不住一缩肩膀，忙紧闭了牙关，防止吐槽心害他。

要是叶修在，少不得嘲笑黄少天几壶话的。他在剧组的身份是武指，当天没戏的黄少天可以闪人，独苗武指却不成，要是他打算走，孙哲平吴雪峰乃至一帮子各组的执行人恐怕会一哄而上，把他压成馅饼。黄少天叼着片鸡蛋饼在钻进车里前朝叶修打了个手势，表达爱莫能助，并予以热切的眼神，眨眨眼说，待到功成名就金榜题名登上人生巅峰，一定会回来赎他的……不对。总之他临走演得非常像负心汉，嘚瑟地打算趁出去这一趟放飞一下。

 

救场用的一段补录结束，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卸妆，早前被他刷满当的和叶修的对话界面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转发来的，光看受篇幅所限被截断的标题，就够刺激心跳了——详情文字一行行看下来，黄少天快速达成理解。

冲上这时段流量顶峰的，正是陈衍所制造的爆炸性新闻。

新鲜出炉，吃瓜群众激情热议：

因被举报，警方一直密切留意，终于在今晨将贪婪的吸du者捕获落网。

=

事业线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