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不再扬

25.

陷入这般绝望境地，没有直接软脚瘫坐在地，已让人大吃一惊。少年的观念里没有大是大非，他没有寻常小孩哭喊救命的惊恐，也没有“为什么是我”的向苍天的诘问。痛苦大于快乐那么多，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仍旧炙热，但电光火石间的仓促一瞥，已经让他明白，生机渺茫。来时路成为不归路，他闭了闭眼，耳里听见枪弹上膛的声响，宛如亡灵在唳叫，随时能将他洞穿成蜂窝。

肾上腺素飙到高点，混乱无序的思维里，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和坚定。眼下的他做选择只凭一条道走到黑的本能和直觉，行事作风上没以后那么“妖”的个人气质，此刻少年摇摇欲坠地踩在生死线上，倒透出了些许的端倪来。

既然避不过死亡的镰刀，他手头易折的小刀，也得剜掉敌人一块血淋淋的肉才值。

 

这一段和后面的动作戏做了拆分，过渡由特写的分镜衔接。

决定放手一搏的少年人并非不惧生死，身处这般狭窄的生死夹缝中，他没有余力流露出软弱，脑子所有容量都被同一个念头占据，疯狂而炽烈地将所有恐惧都烧成灰烬，他执着地想，或许不是完全无望，或许可以以命换命。

这里需要一帧回眸的眼神，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有忘死的孤胆，他就像一头紧盯敌方的负伤的猎豹，随时反扑咬断喉管。他甚至微微地笑了开来。

用眼神传达的内容如果只流于表面，就会太过浅薄，根本传递不出令人震撼的情感。

 

黄少天之前在家研读过好几遍剧本，和叶修凑一块儿讨论过角色个性特质，找他排演过几个重要片段。但真正演绎起来，还得排除外在干扰，好在黄少天并非全无经验，要说紧张，他好好走马路上突然被拉进剧组面对国际名导和一长排镜头的那会儿才真叫紧张。

每个演员都有各自习惯的表演方式，有的轻而易举进入角色，有的需要长CD酝酿“共情”，成为角色。还有的会陷入过深，“自我”的碎片在揉进角色后渐渐模糊界限，融合后无法再剥离。

黄少天大约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和角色建立起共鸣后，他能迅速在脑内模拟出几种演绎方式，某一刹那的说话的语调、小动作、微表情，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和导演的想法再进行更贴合角色的细微调整。镜头感和走位也不错，不像有些新手门外汉得连拍摄中的机位在哪儿都找不准。

想一步到位显然很难，一个走心的包含复杂情绪的眼神，不是黄少天这样经验稀缺的新手能一下子驾驭好的，但在镜头忠实记录下的尝试中，让孙哲平判断的话，他已经达到七八分。当然还能表现得更好。于是残忍地咔了他，黄少天一遍一遍地试，直到孙哲平觉得让他发挥完全了。

他不无紧张地下场去看监视器回放，自己看自己耻度爆表，不过谦虚而论，效果确实还过得去……黄少天可以发誓，他已经把蠢蠢欲动的自恋心基本镇压住了。

负责花絮拍摄的摄像小哥跟着他转悠，下一镜都是动作戏，由于是稚嫩的“妖刀”，动作难度要求稍许放宽，所以虽然剧组正儿八经聘请的武术指导迟迟未进组，还是把这一出安排在了第一天——部分戏骨也还没正式入组，每天的拍摄计划都留有重新规划的余地。他们在的话，黄少天的表现可能还得打个折扣，班门弄斧的心态很容易对新人造成打击。

戏服单薄，一静下来就冻得直打哆嗦，黄少天抓紧时间活动四肢，免得一会儿闹笑话，卡在哪里不上不下就搞笑了。和他搭戏的几个群演疑似入戏过深，脸上表情崩得像跟他仇深似海。

他们中类似“队长”，负责统筹的那个笑着向他解释：“他们是紧张过度。”

黄少天表示理解：“毕竟是面对镜头嘛，感觉不同。”

“得亏他们都是老手了，心态还是没锻炼好。”

“呃，刚我就想说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人一笑：“霸气……”

黄少天大彻大悟，怪不得！年前他隔三差五就去报道的地方，肯定能眼熟几个。突然一个激灵回忆起被大魔王叶哥强迫习武的恐惧，和曾付出的心血，他也不扭捏了，直截了当：“我就说怎么一见如故，哥们我欣赏你。等等的动作能麻烦你再帮我指导一下吗？怕一紧张一忘记，我直接表演出个混搭式。”

这哥们被黄少天套了近乎，应得痛快：“好，你先摆一遍动作。”

黄少天心思活络，转眼忧虑得更远：“对了对了，难不成神秘的武术指导其实是老韩？天，看在金卡的面子上，能不能求他悄悄给放条生路，别都给我整些S+级难度的？不然我能想象那个折腾法，我的手脚还能是我的手脚吗……”

“老大确实有不少给剧组担纲武指的经验，不过这回很可惜，他不是。”

一口高高吊起的凉气可以松懈了。

黄少天夸张地拍胸口：“太好了，捡回条命。”

“喂喂，当心我向老大报告。”对方用了点气力捏住他架势不错的胳膊，只听黄少天“嗷”地一嗓子——两人相顾，黄少天嘚波地憋不住炫耀之心，“嘿嘿，我现在是有靠山的人了！不怕你告状。那你知道是哪位老师？”

“他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关子一卖卖到底。

结果就是因为缺了这位神秘指导的缘故，这场动作群戏没有达到孙哲平的要求。

孙哲平把黄少天和霸气雄图这位负责人一块儿叫过去看回放，让他们自己先找问题，没有经过后期处理的胶片上拓下的是场惊险刺激的背水一战。

还没有成为“妖刀”的准妖刀，觑定了定时炸弹般存在的油桶，首先流露出脆弱小白兔的神情降低敌人的防备，捕捉到一丝空隙后果断行动，借油桶充当盾牌，同时脚尖狠狠一踹，将身侧一枚“炸弹”踢了出去，敌人被惊天一响弄得慌神，不由心生忌惮，扣着板机的手指微微抽搐一下，子弹离膛激起的火花烫得眼皮紧跟着猛烈一跳，弹道还是偏离了，竞相擦过油桶并撞击出畸形的凹痕。

他能听到自己剧烈动荡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枪响。

油桶是他的盾，同时也是催命符，他自顾自发起一场豪赌，赌让子弹射穿的是空油桶，万一不是，那么代价惊人，连环爆炸产生的地狱之火能将这里的一切一同卷入，瞬间灰飞烟灭。

 

节奏和动作张力上还有提升的空间。前者可以仰仗后期剪辑师的鬼斧神工，后者就画皮难画骨了。孙哲平虽然也曾是桀骜不驯的主儿，可毕竟年少时打的架全凭冲动本能，一拳一脚都源出自创品牌，他懂他要的是什么样的画面，可让他巨细无靡地去安排演员在镜头下的一举一动，还真不好做。

黄少天主动提出再重拍，孙哲平也有他的打算，盖棺定论：“有压力也是好事，先保留最后的版本吧，等武指到了再试一次。”

首日的戏份只能算完成了一半，黄少天抹了把鼻子，多少感到了点挫败。后来的时间孙导带着拍摄团队去取景，王杰希跟着，没有黄少天的事了，他便回转剧组下榻的酒店。

影视城里的住宿条件还算不赖，忘了哪位前辈说过且住且珍惜，郑轩帮他打开空调制热驱走盘桓在空气里的寒意，黄少天倒在馨软的床铺里又捣腾出他的剧本揣摩，渐暖的环境却唤回了瞌睡虫。

“不如睡一觉休息够本？”

“不，我再自己琢磨琢磨。你回房间休息吧！”他滚了一圈，大字型躺平。放空了会儿，又掏出了手机。

“老叶。”

“吃批评了？”对面秒回，信号显然很不错。

“滚滚滚，别瞧不起本演技班第一名优秀毕业生！”

“好，我说错了，你肯定都一条过的。”叶修改口，“是不是新得了外号黄一条呀。”

“……”黄少天忿然发了个揍人表情。

“没有就再努力，做什么恼羞成怒？”

“武术指导还没有进组，大概还在哪里忙着处理不听话的谁谁和谁谁谁，还得善后得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不知道定地盘的时候有没有和你遇到过。”黄少天尝试开脑洞并推锅。

叶修大约去忙了，没回。

百无聊赖的黄少天又翻滚了一圈，不小心翻到篇关于自己的最新通稿。新闻稿有个哗众取宠的标题，什么“国民乖儿自甘堕落成混混不良！竟是为了……”，非常吸睛。让人嘴角抽搐的同时手指也抽搐了，一抖就点了进去。

内容是一段撰稿人的激情solo，讲述黄少天第二次触电邂逅的是怎样一个特别的角色，从东说到西又从西绕回东，然而通读长篇大论竟无法总结出什么有实质意义的干货，吹得比唱得还好听。

黄少天的左右脑在“这出自魏老大手笔吧”和“肯定是叶修搞的鬼！”之间互搏。

直到他看到一条评论：

全是废话，很像黄少天自个儿在推销自己哦？

他呵呵着捏紧手机，是叶修没跑了！

 

人一愤怒，就等于浪费情绪，一耗费情绪，就急需补充能量。

晚餐没吃过瘾，黄少天决定溜出去吃夜宵。他打算走隐蔽的安全通道，先溜达去下层把郑轩叫出来同流合污，不是，有福同享。幽暗静谧的楼梯间在脚步试探着踏响的数秒后，才吱吱呀呀地亮起了迟缓的声控灯。

然而在它能照亮一方角落之前，安全出口的门被再次打开又关合，一股力量从身后猛然迫近，悄无声息就困束住了手腕，黄少天整个人被推过去按在墙边，昏黄的光束扫过突袭者的下巴、颈项，和衣领口沾了夜霜而软塌塌的绒毛。光亮随着门缝的闭拢，慢慢消失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叫人猝不及防。对方顺势靠前一步，腿锁住去路，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上抬。在周遭暂陷黑暗的同时落下的，是一个令呼吸也静止的吻。

TBC

小别要胜新婚

小别：？？？